|
情 归 “双 庙”
丙戍年秋暮冬初，我们几个当年同在一地插队的“知青”相约自驾重回农村——四川省阆中市“双庙”乡看看。
十一月十日十三时从重庆市区出发。驾车的师傅军人出身，有点性格，一路狂奔——广安、南充、西充、南部……
望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溪流村落，农舍田园，遐想不断，很惬意，也有些冲动！
现在的县城啥模样？当年最令我们嘴馋的保宁老醋、张飞牛肉、白面蒸馍、川北凉粉还是那般地道味醇吗？闭塞的双庙乡通公路了吗？贫瘠的土地，简陋的竹篱茅舍，荒凉的乡村院落，而今是否旧貌依然？当年的老支书、生产队长该是古稀之年了吧！农民兄弟平安否？昔日的“小芳”安在……
说起几年来的变化，应该首推交通。以前要两天的行程，当下只用了四个多小时。不到十八时,车就驶进了保宁古城。（保宁府是四川省阆中市旧时的称谓）
夕照下的古城像一幅久远淡雅的水墨丹青，成片的青瓦灰墙民居在落日的余晖中泛起斑驳淡黄的光影，给人悠远温暖而又几分神秘的情致。飘散在空气中的醋香，绕城而过的嘉陵江水，仿佛时光凝固，将古城定格在六七十年代，一切都那么柔美恬静，那样充满诗情画意，美仑美奂。
大家努力找寻着当年的街市场景以及记忆中的标志性建筑：车站、医院、旅馆、状元府、张飞庙……不觉中已是掌灯时分。
到了古城，当然要品尝一下本邦菜。我们在老街一李姓的私家饭店晚餐。店面不算太大，但布局陈设古朴典雅，摆挂的物件都是前朝老物样式，让人一步入店堂就产生悠悠温馨的怀旧情结。
张飞牛肉，酸菜汤，白面蒸馍，川北凉粉，一帮人风卷残云，犹如当年的饥肠辘辘、、、、、、
店家是个爽快人，身上似乎有点古蜀国名将张飞的遗风。听说我们是当年落户的“知青”，特赠送了一份川北凉粉和张飞牛肉，还陪我们猛喝一气。大家推杯换盏，神采飞扬，真可谓“他乡遇故人，酒逢知己时”。人生乐事“四中有二”，岂不是缘分，怎不快哉！！
面红耳赤的店家说起古城变化，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最让他津津乐道的首推滨江路。
饭后我们一行滨江路转转，也不辜负店家的美意。
古城保宁类似半岛，嘉陵江绕城而过，留下一个优美的弧。
夜幕下，两座大桥横卧嘉陵江南北，车灯闪烁，流光溢彩，索缆上明暗变换的灯光，宛如两道彩虹飞架；沿江宽敞的街市，闪烁的霓虹，人声鼎沸的广场、、、、、、
虽时值秋暮冬初，确丝毫没有些许凉意，滨江路依然树影婆娑，绿意盎然；迎着吹面不寒的江风，嗅着淡淡的桂子余香，微醉轻飘的状态中我们信步向前、、、、、
远处分明送来川腔丝弦，依稀又觉是天籁轻漫；是清朗的月光在江中摇曳，还是霓虹变换的舞姿倒影；我有点头晕目眩，分不清南北西东、、、、、、
曾记否：
旅社夜半抓臭虫；百货公司偷枕头；小食店中骗包子；打架斗殴蹲“小楼”、、、、、、、
还好，一路走来，“古城步行一条街”让我们依稀可见三十八年来魂牵梦绕的保宁府。
当晚，落枕古城的“李家大院”。
这是座典型的明清建筑，三进院落。几个天井里花木各异，石榴盈枝，丹桂飘香；房屋清一色的木质穿嵌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庭内格局、题匾墨宝、各式家具摆设古色古香，透着原主人的文化品位和经济实力。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把古城及古建筑保存得这般完好，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在散漫着淡淡木香、花香、墨香的庭院里，我梦回三十七年前、、、、、、
五更惊梦，梦中之事自不好言说。然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来转转黎明前的古城。
时辰还早，天色灰暗，好在沿街都有古色古香的街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纵横街巷的青石板上，泛着懒懒散散的光亮。我信步走去，脚步轻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由近及远又好像是由远及近的声响、、、、、、
这是当下还是前朝？！是耶非耶？！我似乎有点梦幻状态，难道时光真能倒流？！不然怎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醋香，深吸几口清冷的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我又回归现实！李太白“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的诗句不仅让我感叹时光飞逝，更深刻体悟、诠释了存在决定意识的哲理。
早饭后我们乘车去双庙。
车沿着山间公路行驶，路面不算宽，但经硬化也还平整。道路两旁树木繁茂，植被极好。此次返乡之行给我最大震撼最深印象的就是山野披上了绿装，完全找不到昔日山秃岗荒的一丝踪迹。尽管山道崎岖，但穿行在绿荫中，惬意欢畅，一个多小时便来到了双庙。
双庙场环境布局基本如昨：公社机关小院、食品站、小食店、商铺、、、、、适逢赶场天，还如当年那样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我们汇入人流，感受昔日的欢乐，体味久违的场景，并用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切。
散场后，我们一行先后去了常家嘴村、东三教寺村、罗家湾村。
每到一处，都觉得时光如昨，记忆犹新。一幅幅当年与村民朝夕相处的生活画面在眼前浮现，依然是那样亲切，那样温暖。在与廖家兄弟的拥抱中，我觉得身体有些颤动，眼里噙满泪花，犹如当年离别一般。
往事如烟，一晃三十余载。太多的过往我们已不能祥记，但乡亲们仍然记忆犹新、如数家珍，这让我们非常感动。那时的日子艰难啊！现在的青年人恐怕很难理解，也未必相信，就如同当下热影的《山楂树恋情》，只有经历过共和国那段特殊日子的人才会有感同身受的体验，刻骨铭心的共鸣。
川北山区的乡村地广人稀，农村少有大院，农户大都散居，我们只能选择几处停留。农民兄弟闻讯后，都从四面八方赶来相见，亲切地与我们拉家常，谈当年，话离别。
在常家嘴村，已过花甲的赵嫂给我们熬了大米粥，在粥里放了少许“酸菜”，煮了咸鸭蛋，煎了胡豆；在东三教寺村，廖家兄弟给我们送来自己种的花生；在罗家湾村，周氏姐妹端上热腾腾的红糖鸡蛋茶水。
走访中，常家嘴村的常嫂拿出当年黄得容、陈新容返城时送给他们的大碗，动情的眼中闪着泪花；东三教寺村的周婶还保存着叶文健、叶效勇兄弟俩送给他们的煤油马灯，几十年过去灯还是那样完好明亮，一旦停电时还能派上用场；罗家湾村的老书记双手捧出戴祖棋当年春荒时送给他们的几斤“四川粮票”，声音有些沙哑哽咽……
邻家大哥、老书记赶场错过了见面，竟然跑着喊着追赶我们几里地。紧紧相拥时，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知怎的，我心中仿佛油然升腾起几分战争年代革命老区人民对子弟兵的生死情缘，那样的真挚朴实，那样的撕肝裂肺、、、、、、
曾记否：
物质匮乏、文化落后、观念愚昧而又憨实可爱的村民也曾闹出许多笑话，现在想来还忍俊不禁。
下乡初期，不少上了年岁的村民都怯生生的问过我们：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在城里到底犯了什么王法，弄到我们这来“劳改”！
当年有个“半导体”可是稀罕物件。那年月成天播放的就是几个样板戏。村里几个老汉一有空闲就缠着我要听戏。记得一次听完戏后他们都不走，非让我打开收音机，让他们瞧瞧里面是否有唱戏用锣鼓胡琴什么的。其结果当然是令他们大失所望，疑惑不解，也让我无从解释，啼笑皆非。
少年轻狂顽劣的我不谙世事，不解风俗，一句信誓旦旦的戏言让金芬姑娘的父亲动了真格，要把当时村里最美最有文化的女儿嫁给我，让我尴尬不已，后费些周折才了却此事。
男女知青着泳装下河游泳一时成为乡亲们饭后茶余最热门的话题，被视为有伤风化，大逆不道。
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汽车甚至自行车的老农。
看着我们刷牙口吐白沫，笑得前仰后合的大婶大娘。
误把小提琴盒当成机枪的孩童、、、、
每每回忆起这些事，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我们撒满热血和汗水的那片土地上，虽然青春流逝，岁月蹉跎，但得到的却是思想意志与品质情操的磨砺，留下了最美好的青春记忆，获取了最宝贵的人生财富，乃至旺盛不竭的生命动力。尤为珍贵的是乡亲们教会了我们纯朴厚道、善良真诚，我们将享用终身。
当然，我们也带去了一些现代文明理念与做法，为山乡移风易俗起到积极有益的推动作用。
我由衷感谢那段岁月，完成了把我从一个不谙丗事、不知人间烦忧、不识五谷杂粮的“顽少”到学会农事耕耘、懂得米粮艰难、生活不易的人生蜕变。
三十七年，弹指一挥间，许多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模糊淡然，然而那段与乡亲们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特殊岁月却深深铭刻在心中，流淌在炽热的血脉里。
双庙，我的思想启蒙地，我的第二故乡，我的精神家园。走进你宽阔温暖的怀抱，走到可亲可敬的乡亲们中间，可以远离浮华，重拾身心，让饱受都市利害煎熬熏烤的灵魂在这片净土中得以调养休憩。
人生苦短，来去匆匆，事事得随缘。我万分庆幸今生有缘做了一把农民！
归途上车风驰电掣般疾行，在怀旧乐曲声中，同学们都晃晃悠悠的睡去，我很累，但无论怎样也合不上眼、、、、、、
人已回，根留住。人杰地灵的廊中古城，可亲可敬的双庙乡亲，等着吧，我会再来的！
辛卯年初秋
注：2006年返乡，成文却在五年后。此间一直被返乡的情节萦绕着！我知道我为何迟迟无法记录此次返乡的经历与感受，是因为担心表达不了或表达不好这份情感！我想时间久了兴许就会渐渐淡忘的。可随着时光推移，返乡情节一直纠结于心，无法释怀。索性写几个字，可能会让心结疏松些，于是就有了这篇博文。文体字词未多考虑，只是释放和宣泄一下情感而已，望战友们喜欢并指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