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的金铁舅舅1969年摄于昆明
那年,他把老黑送来
——父辈印象之五
龚伟力
篇前话:关于父辈印象,只是写给自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后代看的。所以,林林总总,唠唠叨叨,很长。当父辈成为历史,当吾辈成为历史,当晚辈成为历史,这些还可以留下一点痕迹。也就传个三、两代吧。历史,如过眼云烟。几千年过去,又能留下多少痕迹?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那也只是说说罢了。本不为文学而写,也不为历史而作。只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或不为忘却的纪念。
金铁舅舅再次回南昌已经是三年以后的1965年。 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厂里,只有我晚上一人回谌家巷住。钱妈妈家也早搬走了。但是我看父母亲也都没有再提金铁舅舅婚姻的事情。 他给我们带来了一台上海飞乐牌电子管收音机,还有一个电眼的那种,电眼随着声音高低那光亮也会随之显现强弱。那时,电子管收音机还是稀罕东西,百货商店里买要一百块上下,飞乐牌收音机大概是78元。因为我喜欢无线电,所以很注意这些。这种电子管收音机一般人家里有的还不多。我只在二舅家看到过,是南京熊猫牌的。 而我那时,只能自己装三级管半导体。记得我那时好多零件都是自己动手做。像磁棒天线也是买来漆包线自己绕。连可变电容器也是用云母片、矽钢片自己动手做成。二极管、三极管去电子元件商店买最便宜的。而我不想用那种舌黄喇叭,那声音有点沙哑,又占地方。因而请大舅去上海出差时,给我带一个小一点的恒磁喇叭。结果大舅给我带来一个很小的,只有2.5吋,音质也很好。可是要8块钱,而我所有的材料费,连这个喇叭总共花了22元,一个喇叭占了一小半,心疼了我半天。但也好,这将使我的半导体收音机体积大大缩小。 记得当我试装时,我自制的半导体收音机收到了广播电台的声音,父母亲都很高兴。母亲说:自己没有文化,养个儿子有了文化!因为我那时已经上初三了,记得正是那次,金铁舅舅说,以后伟力考大学就学电子,学这个有前途,他又喜欢。 现在好了,金铁舅舅给我们带了这个收音机,当时真是不知道多开心!里面的强放管,公安局还要登机的,因为懂行的,是可以用它改装成发报机的。可见那时的敌对势力还是很大,每个有电子管收音机的家庭都是防范对象。 可是,好景又不长。一年以后,1966年初夏,金铁舅舅到南昌来,又把这台收音机拿走了!我当时怎么也想不通,不好当面和金铁舅舅去说,暗地向父亲去说。父亲无可奈何地对我说:是人家的东西,让人家拿走吧! 过了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金铁舅舅挪用公款买的,单位发现后,要把收音机拿回去抵账。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计后果。在昆明还用炸药去炸水库的鱼,结果被单位警告。
金铁舅舅和他的第二任妻子
可是,一年以后,他又做出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967年6月29日。 那天,南昌发生了“6·29”事件。标志着“大革命”正式开始进入武装斗争阶段。 所以,还得先把这事给交代一下。 当时,“大革命”正进行得热火朝天,我已经是造反派红卫兵,和我的同班同学,红卫兵战友,住在了教室里,日夜为革命操劳、奔波。当天凌晨四、五点钟,外面红卫兵汽车上的宣传喇叭大声广播着:莲塘告急!莲塘告急! 原来,是地处莲塘的农学院的造反派被武装部的保守派围攻,要城内的红卫兵去解救。莲塘距南昌城中心13公里,我们立即开着一辆破解放车前往莲塘。我们赶到那,天还只有蒙蒙亮。 可是,突然前面传来了枪声。 他们开枪了!他们有枪! 我们手无寸铁! 我们只有趴在路边的低洼处。枪声断断续续。不断有人负伤,突然,我的大腿内侧好像被石头打了一下,我一摸,裤子破了个绿豆大的小洞,我估计是负伤了,但也不怎么痛。然后,我们就往后撤。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不断有救护车狂奔呼叫着来回跑。 事态严重了!莲塘死人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莲塘我们总共死了几十个人。南昌二中一个高二同学汪春瑞被打死了! 再后来,我们也去省军区抢枪,武装自己,响应中央文革“文攻武卫”的号召。 这是后话。
当时,我也去了二附院,我说是莲塘下来的,医院也不收钱,给我拍了片子,医生说,没看见什么,估计是散弹枪,打的是绿豆子弹,问题不大。我就这样回家了。 当天,整个南昌笼罩在血腥的气氛中。 当我正在厨房后面给邻居们讲着我“光荣负伤”的经过时,我妈妈提着一篮子煤渣回家来,一进大门,就问:伟力怎样了?邻居小阿姨说:伟力被枪打了!母亲立刻站立不住,好在我听见她们的对话,立即赶了过来。母亲一看见我,就破涕为笑。反过来说那个小阿姨:你也不会说话,吓死我了。 随后,金铁舅舅也到了,他手上还抱了个一岁的孩子,皮肤黑黑的,还需要吃奶。他就是我的表弟白舰,我们给他起了个更贴切的名字——老黑。 原来,金铁舅舅乘坐昆明到南昌的火车,因“6·29”事件,武装部的保守派还朝列车开枪,列车被滞留在莲塘十几个小时。而送老黑来,金铁舅舅解释说是因为他带不了,这是他第二个孩子。
六岁的老黑和他九岁的姐姐白帆摄于南昌
可是,为什么不事先打个招呼说一声?他当时没有解释。事后,我们才知道,他离婚了。为了让已经离婚的妻子看不到最小的孩子,就远送到南昌的姐姐这里。
说好以后每月会寄老黑的抚养费来,大概只履行了2个月的诺言,以后多年,音信全无,分文不寄。老黑小的时候,由于没有奶吃,总要给他泡奶粉,煮奶糕,很是磨人。最烦人的是晚上,老是哭,全家睡不成,也吵得邻居受不了。
可怜母亲这个时候,就只有一个人抱着老黑,在巷子口的东湖边上,度来度去,哄他不哭。挨到天亮,母亲又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去厂里上班。那时轮胎厂已经搬去抚河桥那边,路上要走十几里地,近一个小时。
那时,学校闹革命也不上课,而老黑白天就由我的妹妹带,大的带小的。那年大妹十五岁,二妹十三岁,三妹八岁。再大些的时候,我三妹也帮着照顾老黑。记得最小的三妹自己才八、九岁,还要帮两、三岁的老黑洗澡、洗衣服。
而我忙于“大革命”,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甚至不住在家里了,和同学住在学校教室里。
1967年金铁舅舅在南昌广场给我同班男同学拍的照片
前右二是我,后右一是班主任张树森老师
1967年金铁舅舅在南昌广场给我同班女同学拍的照片
其中后排右一的那位诺干年后成为我的妻子
我的父母亲感情很深,一辈子从来没有拌过嘴,唯有在这件事情上,父亲抱怨过母亲:带大了他还不算,还要带大他的孩子。这话,也是父亲去世后母亲才告诉我的。
老黑一直在南昌长到12岁。1978年,我转业回来,他才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
1968年我参军时兄弟姊妹合影最小的是老黑,右一是我母亲的干儿子
1988年老黑从昆明来南昌我们全家兄弟姊妹和母亲在我家合影
1989年老黑和母亲在八一起义纪念碑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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