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长卷节选
母亲与画
整整一匹丝绢,长四十米,画成了一幅长卷。徐徐展开蝉翼般薄透,绘着颐和园九十七个景点。唐哉皇哉!
终于画完了。从第一笔写生算起,用了三十年时间。
作者是我八十多岁的母亲。
母亲出身书香门弟,姥爷毕业于辅仁大学,当过中学校长。
当年母亲是女一中的学生,抗战后期投笔从戎,上过解放区的北方大学文艺学院。
南下时,她随二野进藏,是一名战地记者,留下了大量当年的速写和老照片。
母亲在进藏途中的速写
随父亲进京后,她极不情愿地脱下了军装,到美院附中当了老师。
母亲是个好妈妈,也是个好老师。
那时我家住在西郊,附中在隆福寺,她每天骑车往返,基本上是披星戴月。
小时候除了周日,我很少能见到母亲,她回来我睡了,她走了我还没起。
周日,她要洗全家人的衣服,还要为我们改善伙食。
每每周日家里会来很多学生,是那些从农村来的孩子。特别是困难时期,那些孩子吃不饱,母亲把他们带到家里来“蹭”饭。
文革了,这些孩子起来造反,母亲被剃了阴阳头,每天回家戴着帽子。前几年母亲才告诉我,那时她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除了腋下,没有一块好皮肤。
没多久,母亲被送到农村劳改,我当兵时她还没有被放出来。
我当兵申请入党,政审却不合格:母亲在牛棚,姥爷在“三反五反”中自杀。我写信“教育”母亲,让她好好接受改造,母亲的回信充满了歉意。
八十年代有人出来作证,说姥爷的家是当年地下党的交通站。晚了。
母亲从牛棚放回来后,坚决要求离开附中。她先是去了市文化局,后因父亲调到西山这边,母亲又要求到了颐和园。
颐和园不大愿意接收她,按理说她应该是个“领导”。母亲说,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不让我开会。
她申请到了修缮颐和园长廊的工作,从此再次与绘画结缘,且一发不可收拾。
改革开放后,母亲的学生又来找她,母亲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照样热心接待,这让我那宽厚的父亲都无法理解。
母亲说:他们都是孩子。
在母亲的生命中还有另一群孩子——她的画,她像抚育亲骨肉般养育着她们。
她的画是有灵性的,是她生命的延续。
她的生命有多长,我不知道。她的画作生命一定比她的血肉之驱更长,更久……
母亲是个战士,无畏却不欺人。
母亲是名老师,育人却极谦逊。
当生命有了追求,生活是什么样子?
望着那一卷难得展开的长卷,我悟到了许多。
她的画能让我们去爱,去抚,画能传导承载我们的爱。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辞藻去赞美,只说了心中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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