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参军到部队
三十八年前的冬季,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为我那年参军了,到了内蒙古锡林浩特市,到了空军雷达兵第三十三团,也许是上了点年纪的缘故,有点怀旧了,就象俗话说的一样,如今的事情记不到,过去的事情忘不了。
这是我当兵的第一张照片
一九七○年十月的一天,公社通知我去体检,我那时候正在河北灵寿县城关公社安定大队四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已经当了一年的知识青年了,成天是晃晃乎乎、希里胡涂、迷迷糊糊的,不知今生是何样的结局,想来可能真的要扎根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当一辈子新时代的新农民了。
我到了公社,一个干部摸样的人领着我和几个小青年去了县医院,我被好几个医生摆弄了一阵就让我回去了,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没问,仍然是希里糊涂地在生产队里跟着乡亲们劳动,木讷地干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农活。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不过,我这堂堂男子汉也只能拿女人们拿的最低工分,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甚至还分不清楚别那些是草,那些是庄稼,比如棉花苗我就不认识,因为在四川就没见过。我在锄地的时侯,常常是锄掉了庄稼却留下了草,还有一种农活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叫做“拔麦子”,这麦子熟了不是用镰刀去割,却是要用手去拔,而且只能在后半夜里干,因为那个时候的麦杆是湿呼呼的,不容易被折断,太阳出来以后就变成脆的了,一是麦秆容易断,二是麦粒容易掉下来。拔麦子的时候,我半天也扯不了几根,不是我偷懒,确实是我干不了,反正还是后半夜,干脆一个人跑到一边去睡大觉去了,出尽了洋相,为此真没少挨我叔叔的骂和乡亲们的嘲笑。
我那时最想干的活就是赶大车了,觉得拿着鞭子吆喝牲口很神气,就和电影里的武工队一样。可生产队长说我连鞭子都甩不响,还想赶什么大车,不让我干,于是我就成天呆在牲口房里,站在一辆破大车上,苦练甩鞭子的功夫,后来我终于甩响了,可我还不满足于现状,我开始学着电影《飞刀华》里用鞭子打烟头的功夫,没有目标,我就打生产队里的电灯泡,队长很久都不明白电灯泡为什么老是坏,还责骂那些小孩子淘气,我就在心里偷着乐,后来我又改抽墙上的标语口号什么的了,反正看见什么不顺眼,上去就是一鞭子,你别说,打得还真准。有一回我让喂牲口的罗七叼只香烟让我抽一鞭子,抽掉了烟头我就去给他买一包香烟,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可我们是同辈,我得叫他哥,不管我怎么说,可他却死活也不干,说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一百条香烟也不干,结果我想学学电影里面的功夫也没学成。
会甩鞭子了,自己觉得美滋滋的,很牛很神气,谁知乡亲们却在背后都议论我,说我是个嘎小子,还说是怎么来了个四川的南蛮子,一点也不懂号,不懂规矩,就象个生个子驴似的,成天净瞎胡闹。我缠着生产队长非要去赶次大车不可,软磨硬泡之后,队长实在是无可奈何,于是我便有了一次与老把式一起赶车的“辉煌历史”,这辈子也就怎么一次,因为我打着牲口使劲的跑,最后把车翻到沟里去了,我的脚也因此瘸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便结束了赶大车的历史。
终于有一天,来了两个军人,还有大队党支部书记和民兵连长陪同,两个军人一个是33团卫生队的王医生,他是湖北人,一个是指挥连的排长刘德良,他是陕西人渭南的,后来当了我们指挥连的副指导员,我曾叫户政科在网上查到了刘排长,赶快给他去了封信,可是一直没有回应,至今也没有联系得上。他俩和我聊了一会儿,问我怎么一个人远离父母来到河北老家的,我回答说可能是父母怕我在四川尽给他们惹祸找麻烦,干脆就把我弄回来了,又问我愿意当兵不,我说当然愿意了,我还说最大的理想就是当骑兵,希望能打仗,如果打仗我肯定就是英雄。我的话让他们哈哈大笑,他们说让我在家等着,别去和其它部队接兵人员接触,我心想觉得当兵可能有门了。
又过了段时间,入伍通知书来了,接着就是去武装部换衣服,当兵就要走了,心里也很激动,几个晚上同小伙伴们玩得通霄达旦的,我告诉他们我要去打“苏修”了,我肯定会当个战斗英雄的,我要戴着大红花回来看望乡亲们,看谁还会说我是个嘎小子。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是最天真最单纯的时候,总是充满着美好的幻想,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乎乎加可笑,还要再加一个傻呵呵啊!
新兵集中了,在县招待所,记得当时的县招待所条件很简陋,简直就像是一个牛马店,乡亲们来送我了,挎包里塞满了布鞋、鸡蛋、花生和枣,就像当年送亲人上前线打鬼子一样,现在想起来,家乡的父老乡亲真是太好了,我真的不该搞了那么多的恶作剧来为难他们,那时我也太不懂事了,1980年冬天,我在一次办案出差时,顺便回到老家看望乡亲们,大家非常高兴,说咱们的嘎小子又回来了,还和从前一个样,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洋相。
第二天一早,新兵们坐的解放牌货车到正定县去上火车,上的是刚刚拉了牲口的闷灌子车皮,地上还有马屙的屎和零星的草料,我们车皮的负责人叫李国义,当时好像在阿巴嘎旗连当台长,1966年的兵,四川广元人,他命令大家打开被子睡觉,两个人一组,垫一床被子,盖一床被子,新兵们还为到底垫谁的被子争得不可开交呢。晚上也不知几点钟了,反正是天已经黑了,火车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我们下了火车才知道,是到北京丰台的一个兵站了,老兵叫大家用毛巾拴在左膀上做个标记,然后进一间好大好大的房子里去吃饭,只见里面黑压压的全是新兵,有的毛巾栓在右边,有的拴在左边,有的反戴帽子,有的把上衣两个口袋翻出来吊在外面,有的光着脑袋......,反正什么花样都有,因为同时吃饭的有陆、海、空三军各个部队的新兵,足足有一两千人,全部都在这个大房子里面,带队的怕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于是就想出了许多绝招。
人实在太多了,南腔北调,闹哄哄的,简直就如同赶庙会一般,本来各部队的新兵都是弄在一块的,可是等你去抡到吃的再转身回来时,就再也找不见自已的部队在哪儿了,人实在是太多了,互相又不熟悉,怎么找啊?那时陆海空三军的军装都是一个样,只是空军穿蓝裤子,海军是灰军装,因为又是在晚上,在强烈的灯光之下,在新兵们的眼里可都是一个样啊,为了在人堆里能尽快找到自已部队的人,老兵们是一个个的扯着嗓子使劲喊,累得是满头大汗,新兵们也在到处找老兵,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同样也是满头大汗,哎!简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
还有一件趣事也值得提一提,那就是在飞快的火车上是厕所,由于是闷灌子车皮,为了防上发生意外,新兵方便的时侯得用被包带拦腰捆住,一边一个人拉着,防止尿尿的人摔下飞快的火车,可是新兵们从来就没有坐过火车,站在飞快的火车上怎么也尿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也没办法,越是紧张就越是尿不出来,后来只得用毛巾把双眼蒙住,采取自欺欺人的方法,才勉强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只不过是尿得一裤子都是罢了,还有一个新兵要大便,老兵们仍然是如法炮制,只见他蹶着屁股蹲在车门口,一使劲,噗嗤的一声,孰不知这小子是在拉稀,哎呀坏了,巨大的风又卷回了他拉出去的稀屎,这下可是让车皮内的好多人都粘了光了,那真是茅坑里面扔炸弹——【激】击起了民愤【粪】,一时间车皮里面就像是炸了营似的,有几个“受灾”严重的新兵一边在车皮墙上蹭来蹭去的,还一边在身上到处闻,看看还有没有味道,那个场面至今想起来仍然是让人忍俊不已,大家七嘴八舌地将那个肇事者骂得狗血淋头的,一连好几天他都不敢吭声,夜里谁也不愿意和他一块睡,嫌臭。再补一句,听老兵们说,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小便还有个顺口溜,叫做:顶风尿一腿,顺风尿一嘴,得侧对着风尿才行,因为风实在是太大了。
后半夜里,大家被突然叫醒,下了火车又上汽车,北风夹着鹅毛大雪漫天乱舞,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冷?冻得人连舌头都不活泛了,说话都说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到了张家口,我们住在空七师大院里面,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接兵时不是说是北京空军吗,怎么一觉醒来就跑到张家口来了呢,张家口也行啊,总还是城市嘛,可是第二天上午每人发了一件皮大衣,穿得暖暖的,听一个首长讲话,是个营长,胖胖的,姓啥记不得了,意思是我们是光荣的空军雷达兵,是祖国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是首长的神经,部队就在内蒙古的锡林浩特,锡林浩特可是个好地方,蒙古老乡都说是草原上的小北京,是反修防修的最前哨,锡林浩特市是个非常漂亮的边境城市,希望大家要不怕艰苦,听说有的新同志怕刮风,告诉你,不用怕,内蒙的风可是出了名的,冬天刮的是白毛风,夏天刮的是黄毛风,每年就只刮这么两次风,不过,我要给同志们讲清楚了,一次风要刮六个月。哇噻,我的天!新兵们一听眼睛都大了,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首长接着又讲,到了部队要苦练军事技术,要争当五好战士,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最后大家齐声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会后有人叽咕:进不了北京就在张家口也可以嘛,怎么又跑到内蒙古去了,看来老兵们可没有讲实话,不知是谁补上了一句:这是为了保守军事秘密。
清晨,也不知道几点钟了,集合的哨音打破了新兵们的美梦,打好背包登上汽车又出发了,这次可是大客车,那时的公路又不好,车子又旧又破,开得很慢,就像是老牛在拉破车一样,而且是越开越冷,越开越荒凉,越开雪越大,越开越看不见人了。车外白茫茫的一片全是雪,一点人烟都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汽车一过坝上,就是张北县,就听见车子外面的风呀,呜呜直叫,大风夹着片片的鹅毛大雪,刮得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乌乌的尖叫声特别刺耳,完全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也不足为过。能见度非常之低,挡风玻璃和车窗玻璃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冰了,广袤的荒野上白茫茫一片,真是天地一色,很难辨别清楚哪里是路哪里是沟,驾驶员师傅开得非常吃力,时不时还要摇下车窗,將头伸在外面去找路,零下三四十度啊,眉毛胡子上都是冰。我们几十个新兵在车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可是,丝毫不起作用,这时候皮帽子、皮大衣、大头鞋根本就不管用了,那个冷啊,真是难以描述,有人在小声地哭泣,又有几个新兵在跟着擦眼泪,我却很高兴,觉得离边防线越近越好,越近就说明越是有希望能捞上仗打,整个车里就数我的情绪最好,我在车里正白日做梦呢,幻想着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要是当上战斗英雄,戴着大红花凯旋而归该是什么滋味,看你们谁还说我是嘎小子不懂号,看你们谁还说我是生个子驴不懂号。
我们路经张北、太朴斯旗、桑根达来、平顶山、哈巴嘎,晚上住在那日图,这是个荒凉的小镇,只有几户人家,因为太冷,大家都在屋子里面卷着,我却跑到外面去看蒙古人的马,七八匹蒙古马围着栓马桩,迎着风雪显得很精神,很彪悍,很威风,马鞍上那纯银的鞍花格外引人注目,后来才知道中国的蒙古马体态适中,奔跑如飞,耐力极好,和三河马、伊犁马并列都是我国的上等军马,我当时屁股真是痒痒的,真想骑上马背,奔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那多神气啊,那时“要准备打仗”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全民皆兵打豺狼,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的口号响彻云霄,回荡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在内蒙古,凡是在十六岁以上的青壮年,人手都有一支半自动步枪,一百发子弹,可畏威风得很哩。
第二天天没亮又上车了,车仍然是在银白色的世界里艰难地爬行着,下午天都黑了才到达33团的军教连,我们在老兵们那没谱的欢迎锣鼓声中,云里雾里地下了车,拖着僵硬疲惫的双腿集合站队去吃饭,这才发觉这儿远比张家口还要冷得多,除了雪还是雪,除了风还是风,除了冷还是冷,这样的环境,使我想起了毛主席的诗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和我们一起入伍的还有湖南新化的战友,湖北孝感的战友,湖北麻城的战友,河北石家庄市的战友。一开始因为语言不通,还经常发生矛盾,吵嘴打架那是家常便饭,新兵们最怕的就是紧急集合,一个晚上最多的搞了四次紧急集合,新兵们被搞得晕头转向的,一个个神经兮兮的,不敢睡觉,不敢脱衣服,每天都在猜测今天夜里搞不搞紧急集合,还有的新兵干脆打好背包在等那揪心的紧急集合哨音,可老兵们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看见老兵都躺下睡觉了,新兵们只好又打开背包,提心吊胆的睡起觉来,可是等你刚刚才进入梦乡,那该死的紧急集合哨音又响起来了,真叫人受不了,而且每次都是一集合就开跑,这下可就热闹了,有的背包散了,有的帽子掉了,有的鞋带开了,还有一个湖南兵把裤子都穿反了,半个屁股的白衬裤都露在外边,零下几十度啊,他仍然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跑得那么欢,我在他后面是一边跑一边笑,笑得都跑不动了,两里地后队伍解散小便,他大声叫到:报告班长,我的裤子没有洞啊,我的裤子没有洞啊!大家一下子都围了上去,结果又全部都笑翻在雪地上爬起不来了,这次以后,我一见他就说:报告班长,我的裤子没有洞啊!为了此事我俩还打过几次架呢,后来班长把我俩编成了一帮一,一对红,可惜呀,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个湖南兵的名字来。
吃饭的时侯最热闹了,老乡之间总是忘不了互相关照,勺子就像是接力棒一样,总是在老乡们的手中传递着,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吃饱肚子,只好动手抡了,抢成了一锅粥,特别是吃好的就更是枪得一塌糊涂,还有个新兵将皮帽子都挤到锅里去了,他也不去捞帽子,直到碗都装不下了才去捞他的帽子,新兵的饭量都挺大,抡饭必须是一步到位,只能盛一次,因为到你盛第二次的时侯,锅早就见了底了,所以谁也不能客气,谁要是讲客气讲风格,谁就得饿肚子,抢饭的时候就像是在打冲锋,那个场面还真是有点壮观呢,每当在这个时候连老兵都吼不住,民以食为天嘛,可以理解。
再后来就分兵了,有的当报务员,有的当操纵员,还有油机员,记录员,远方报知,方格标图,载波,发射台,警通排,保管员,军械员,司机等许多专业,这个时候是有的高兴有的愁啊,有的是想留在机关里别下连队,有的是想学个技术将来回家有用,比如是开个车什么的,我和十二个新战友被分到了指挥连训练信号标图员,说是首长的神经,我看我们一个个倒是被训练得有点神经了,先学习收报,后练习标图,天天标想定,从一批一点一直标到十二批十二点,训练和宿舍都在团部外面的一个小学校里,当时全团都还没有营房,团部是借用锡林郭勒盟党校的房子,这就是我的新兵生活,当时管我们的是两个班长,一个是何玉义,信号标图员,安徽嘉山人,另一个是张明堂,报务员,山西闻喜人,都是1968年的老兵,后来两个人都提干了,张明堂到了白旗连,何玉义仍在指挥连,新兵的生活是美好的,也是有滋有味的,而且新兵们总是洋相百出的,天天都会让你笑声不断,也就忘了想家了,部队是个大家庭,战友来自五湖四海,我永远留恋那段历史,永远怀恋那段终生难忘的美好时光。
【插图来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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