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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的汉白玉丰碑
——黄淮海科技大会战回眸（二）
本报记者 范建
改土治碱造福人民的教科书
那块汉白玉丰碑上镌刻的“改土治碱，造福曲周”8个烫金大字已经矗立在中国农业大学校园里20多年，成为教育一代又一代师生的活的教科书。这块石碑，饱含河北曲周县盐碱治理区12万农民的深情。
四月仲春时节，我们来到河北黑龙港流域的曲周县，再次来到那保留下来的几堆小山似的盐碱土丘旁，那是过往苦难岁月的印记。一丛丛紫色小花在盐碱土边，摇曳着昔日的凄凉与哀怨。
“盐碱浮卤，几成废壤”是上世纪70年代曲周的苦难写照。那时，没有草，没有树，没有鸟鸣，连农田里的小昆虫也都远去。悲怆的苍穹在死寂中昏睡。
一天，荒野中一阵刺耳的婴儿哭嚎，划破了苍天的冷寂。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女在乱坟堆旁刮着盐土。他们顾不得孩子的哭声，女人没有奶，人人没有吃。而滤盐卖盐是唯一的生路。一望无际的荒野，白花花一片，这里该有多少盐呵。
石元春、辛德惠、林培、毛达如、雷浣群、黄仁安、陶益寿等中国农业大学（原北京农业大学）的青年教师，他们把惊奇目光定格在这里。正是看到了这一幕惨剧，1973年，他们毫不犹豫地打起背包，第一批来到盐碱土最重的张庄村。
就这么几个书生能改碱？农民苦笑。多少年了，城里人都说来改碱，井打，沟挖……人来了走，走了来，没有一桩能兑现。
改碱言词再恳切，老乡就是不动工。冷漠中近乎于轰赶。你们走吧，别在这盐碱窝里受罪！张庄人的苦笑和疑虑，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曾经的劳改农场，4000余名犯人种着4000亩盐碱地，竟填不饱自己的肚子，甚至，盐碱地叫劳改农场都搬了家。
张庄的党支书赵蛾这样问：“你们在这儿究竟要住多久？”
石元春说：“400亩重盐碱地改不好我们不走。”
在老乡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他们留下了。他们住在了原先谁也不愿住的破旧公堂里。月光洒进破漏的屋顶，他们商量着治理盐碱的办法。
县里区上，改碱工作队三进三出，填了挖，挖了填，一次次地虎头蛇尾，老乡们还是劝他们趁早走人。
他们不走，他们与农民一起平地、挖沟、打井，第二年，4000亩庄稼起了变化。第三年，张庄的麦子长高了，一亩地打下200公斤。临村临县的人像是串亲戚一样轮番来看。县领导对石元春说：“让我们也和你们一起搞试验吧。”
书生们改碱的决心，又驱使着他们的同行妻子跟了来。小土屋的生活有了生气。大家每天测量土壤，化验土样，撰写论文；辛德惠夏天和农民一起挖沟，身上晒起了泡；冬天，黄仁安老师跳进冰冷的河水打坝；一级教授、著名院士（学部委员）李连捷教授和老百姓一起推着独轮车……他们吃的是薯干，喝的是咸水，住的是三漏房。盐碱地的咸水，喝得他们个个拉肚子脱了形，可他们乐在其中，言必谈盐碱。
然而，平时滔滔不绝的辛德惠，此时望着麦浪翻滚的田野，却默默无语。在为盐碱地付出代价的他，想起了妻子——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刘一樵。
“你要事业我不反对，可你不能不要孩子，你离不开土壤，可你也是父亲……”
那是她唯有的一次埋怨。作为父亲，他很少想到孩子，作为丈夫，他很少顾及妻子，他将这一疚愧始终藏在心底。现在，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埋怨了。
15年了，辛德惠在曲周整整15年，而她却带3个孩子，默默承受工作和家务的重担。此刻，他才感到，她给他的太多，而她得到的却太少。在她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她的病榻前和从曲周赶来的同行商量治碱。他万没想到，那是她的最后一刻。晚了，一切都已晚了。那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他过于挚爱这块大地。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向了这片广袤的盐碱地。
1978年，农大的这些年轻的教师，在治碱成功的基础上，又扩大试验1500亩。1980年，曲周实验站荣获国务院颁发的先进集体嘉奖令。
当改造盐碱地的“浅井深沟体系”取得成绩时，上面却来干涉：“上面号召开展打深井运动，你们却在打浅井……”
河水深层水资源有限，超量开采就会采大于补，地下水下降，形成漏斗，这种竭泽而渔的办法，其后果是破坏生态平衡。打浅井，以开采浅地下水为主，辅以深井，这样可以旱涝盐碱兼治，收一举多得之利。石元春和辛德惠等以大量科学论据予以说明。
“什么漏斗不漏斗，谁钻到地下看了？难道水漏到美国不成？”
愚昧无知又给遭受自然之苦的百姓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锁。尽管有战胜自然灾害智慧和力量的知识分子，此时，在权势的压力之下往往显得无能为力。
张庄的老百姓，坐在教师的炕头上，吧嗒吧嗒吸旱烟，教师们有的眼睛紧盯着一摞摞论文稿纸，有的摆弄玻璃试管，无声无息，只有收音机在聒噪：“我们无产阶级有责任，有能力反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挑战……”
县委书记和县长却站在教师的一边：“甭管匣子里瞎咋呼，在曲周，改碱的事俺们说了算，农大的老师说咋干，俺咋干！”
1979年，北京农业大学在曲周的研究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农业部和河北省分别颁发科技进步一等奖。有关部门指定，由中国农业大学牵头制定《黄淮海平原旱涝盐碱综合治理规划》，石元春作为项目的总主持人。
辛酸喜悦的脚印在多灾土地上延续
1985年，国际盐碱土改良学术讨论会在曲周召开，他们的成绩受到来自14个国家的20多位著名土壤学家的称赞，国际土壤学会副秘书长博尔奇教授说：“中国盐渍土改良工作是世界第一流的。”
联合国农业发展基金会、世界粮食计划署分别向曲周提供2349万元低息贷款，这是我国农业第一次引进外资。联合国农发基金会副总裁、著名农学家阿金司兴奋地说：“世界各国治理盐碱地的明显成效我还没见过，但我在曲周看到了治理盐碱地的希望。”
1986年，曲周试验区开始实施“七五”攻关重大课题“黄淮河平原浅层咸水型盐渍化地区综合防治配套技术和效益研究”，石元春、辛德惠带领副教授李维炯、肖荧南，以及郝晋珉等一批博士生、硕士生、本科生，在过去研究基础上总结出以浅井浅沟为主体的规范化农田水利工程配套技术体系，使试验区30万亩盐渍土区的改土治水、环境改善发生了可喜变化。辛德惠还首次在世界上建立起“泛生态学”这门新学科理论。
曲周县耕地亩产年均增长率为16%，人均收入增长率达20%。寸草不生的荒原成了百里沃野。可是，当地的老百姓至今没有忘记含辛茹苦的农大人。这一群可敬可爱的科技人员，热恋这块土地，盐碱地留下了他们的坚实脚印。盐碱冲走了，泪水擦干了。只有这饱含辛酸和喜悦的脚印，仍在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延续。
（原载科技日报一版2012年06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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