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花(4)
(中篇小说)
龚伟力
轻工业厅这次组织了七个工作组,分别由厅长、副厅长和处长带队,直接下到各地区、市县去了解情况。秦明子参加的这个组是厅长亲自带队,也是厅长亲自点名要他参加他带队的组。厅长是不久前刚从省委组织部人事处长的位置提拔到省轻工业厅的。
老二轻厅长是个老红军,在二轻系统工作多年,经验丰富,众望所归,但体弱多病,文化不高,现在一轻、二轻合并,成为省里的纳税大户,工作任务繁重,担心其力不从心,组织部把老厅长调任省经济委员会副主任,级别、待遇都高了半级。但是,按时下的话说,就是没有了实权,是个虚职,因为省经委下面共有九个副主任。实际上,这是组织上让老同志逐步退居二线。
新来的杜厅长是个南下干部,老家山东牟平,淮海战役跟着解放大军一路南下渡过长江。1949年5月解放南昌后,地方大量需要干部,就留在了江西。一直在省委组织部做干部、人事、组织和军队转业安置工作。1978年他正好负责全省的军队转业干部安置工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地方工作要全面转入正轨,大量需要优秀干部。作为全权负责全省转业干部安置的他多了个心眼,他从当年转业到江西的海陆空三军中,各挑了一名优秀的年轻干部,留在了省委组织部,留在了他所在的部门。他要为他的组织部门优先选取优秀干部,以备日后调干使用。选择的条件是优秀、年轻、能干、能写。秦明子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转业那年还不到30岁,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发表文章数量当年曾是北京空军第一名。这样秦明子就被留在了省委组织部。在组织部工作期间,经过考察,三个留在组织部的转业干部中,他最满意秦明子,工作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笔头子很快,整理个文件什么的,非常快捷明了。这样当他被提拔到轻工业厅任厅长、党组书记时,他向组织上提出的唯一请求,是要从组织部带走一个干部,带秦明子去。组织部部长同意了他的请求,为避免人说是带干部走,要求他先去任职,随后把秦明子作为调动调到厅里。
就这样,半年后秦明子跟着新厅长到了轻工业厅。谁也不知道他是厅长带来的干部,只知道是省委组织部调来的干部。
这次全厅派工作组下去,主要是要找到一条企业改革的路子,无论是用工制度,投资渠道,还是分配制度,奖惩制度都需要改革。经过文化大革命,一些制度都搞乱了,就是一些原有的制度,也要需要改革,需要大刀阔斧地改革。改革,是个新鲜事物。谁也不知道要怎么改,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要经受实践检验,被实践证明是可行的,就要大胆试验,大胆改革。
为了发现典型企业、总结典型经验,必须调查研究。所以工作组下去先是到地市县听取汇报,然后参观企业,到企业了解第一手材料。当秦明子所在的工作组一行八人来到上饶地区听取汇报时,秦明子发现余江县工艺雕刻厂的经验值得注意。他以新闻工作者的敏感性,发现这个企业有戏,企业的劳动生产率极高,效益大幅增长,成本下降很快。在工作组汇总讨论时,明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主动提出建议进一步深入到雕刻厂去,继续深入了解情况,总结经验。大家同意了明子的建议,最后决定分头下去了解情况,两人一组,下到工厂。秦明子和工艺美术公司抽调上来的一个干部去雕刻厂,其他的组分赴其他企业。
明子下到厂里,找厂长谈,找干部谈,找工人谈,耳听手记,很快摸清了雕刻厂成功的经验所在。
张厂长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三十出头的他已经完全秃顶,但是一双机敏的眼睛分明告诉人们他的干练和老成。张厂长白手起家,他把自己家的老房子拆了,把拆下的木头用做雕刻厂的原料,硬是使这个濒临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他摒弃以往的用工制度,打破铁饭碗,采取合同用工制度。工人进厂,必须和工厂签订用工合同,工厂和工人各有义务和权力,不履行合同的,则合同作废,用工期满,合同宣告结束。工人到工厂劳动,并不是捧上了铁饭碗,而是土饭碗、磁饭碗,搞不好饭碗就打破了。这样一来,大大调动了工人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工人工作积极主动,工厂生产效益提高。不要小看了这样一个用工合同制,在企业都是铁饭碗的当时,这可是一个创举!这等于宣告了铁饭碗时代的结束。秦明子发现这个厂长很有头脑,这个厂子很有戏。下到企业了解情况,和他以前下到部队了解情况,基本都是一样的路子,这完全是他熟悉的工作,和新闻采访,新闻写作一样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他不需要别人动手,自己连夜赶写调查报告,一夜之间就完稿了。这是他的风格,他是新闻写作的快枪手。
当工作组汇集在一起,汇报各自调查成果时,明子他们交上了一份调查报告《合同制——雕刻厂打破铁饭碗大胆实行用工制度改革的调查》。在这份调查报告中,明子运用他多年从事新闻工作的经验,新闻写作手法,把雕刻厂实行合同制用工方法的经验做了详细介绍,用实行合同制后的一系列效果证明了合同制强大的生命力。在调查报告最后他大胆地预言:合同制将是企业用工制度改革的方向。
回到厅里,省厅党组决定将这份调查报告转发到全省轻工业系统。明子又把调查报告压缩成新闻稿件,经过厅领导同意后,发往《人民日报》,特地寄给了自己在《人民日报》负责轻纺工业版的编辑,他的老同学老莫。
一周以后,《人民日报》在头版刊登了明子写的这份调查报告,并加了编后语:《打破铁饭碗》。同学老莫告诉明子,当他把稿件编好后,发到总编室,总编室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太及时了,目前正在推进企业用工制度的改革,所以在头版刊发。明子太高兴了,尽管在部队他也在《人民日报》刊登过稿件,但那都是豆腐块,哪里上得了头版,还加了编后语,这的确让他欣喜若狂。厅里大家当然都看到了《人民日报》这份调查报告。不过,明子没有署自己的名,而是署名“江西省轻工业厅工作组”。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更清楚这份调查报告诞生过程的,是带队厅长,他对他从组织部带来的这个年轻干部非常满意。
而明子对自己这一趟出差,也非常满意。他发觉在这里比在组织部更能发挥他的特长和才干,第一次出差,就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为自己打响了成功的第一炮。回想起当初要把他调离组织部时,他那时还不很乐意,觉得在组织部工作,名义又好听,工作又轻松,多好。想到这里,他不觉一笑。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就赶紧走了。
出差的十几天里,他一直惦记着丽娜。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忘不了这个姑娘。他觉得她很象一个人,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出差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厅里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该去见见她了,他还需要兑现他的承诺,带她去打猎。
明子来到丽娜家,她在家。
在寒暄问候一番之后,明子又说到去梅岭打猎,想不到丽娜说她不去了。
“怎么了?怎么不去了?不是上次答应去的吗?”明子着急地追问。这时,他才注意到她今天脸色不好,“你是不是病了?”
丽娜告诉他,她病了,明天要去看病,所以打猎去不了。她还告诉他,其实她的病上次就没好。
明子:“可以问一下,你得的是什么病吗?”
丽娜:“附件炎。”
明子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他从来没听说有这样一种病:“······”
丽娜:“妇科病。”
明子:“那你上次病没好为什么出院?”
丽娜:“也不怕你笑话,我没有工作,不象你们是免费医疗,我看病住院全部自费,全由妈妈负担,再说中医也不对路,住院十天都没有好转我就不住了。”
明子:“哦,是这样。”明子心里纳闷:难道你住院老公不管吗?老公不负担吗?但是,他还是不敢问。
丽娜:“所以我明天准备去看西医。”
明子:“这样吧,丽娜,我有省政府机关的公费医疗,我们去医院看病只要去机关公费医疗门诊部开一个转诊三联单就可以了。我用我的名字开单,你用我的单去看病,我的名字男女也看不出。一附院妇产科、儿科我都有熟人,明天我带你去看病。”
丽娜有些迟疑:“这合适吗?”
明子不容分说地:“有什么不合适?”停了一下,为了打破这种有点紧张的气氛,他笑着说,“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丽娜也笑了:“那太感谢你啦!”
明子制止:“别,忙还没帮,就谈感谢,岂不是无功受禄?不敢当,不敢当!”无论明子怎么打趣,这气氛总是调解不开,看着丽娜满脸的病容,他告辞了。临走,他嘱咐她,明早,别吃饭,怕要抽血化验。他在部队是老病号,这个,他懂。
一附院就在丽娜家对面,过个马路就到了。明子的老邻居钱家大姐、二姐都在一附院。他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所以都很熟悉。大姐是妇产科的护士长,二姐是儿科的副主任医生,今天正好在门诊。明子在儿科门诊室找到二姐,说是自己的表妹看妇科病,请她找个好大夫看看。二姐看到这么漂亮的一个表妹,在带他们去妇科门诊的路上,满腹狐疑地悄悄对明子说:“这是哪个表妹?我怎么不认识?”
到了妇科门诊,二姐交代了她医学院的一个同学,也是科副主任,说是自己的亲戚,请她多关照,就走了。果然,要抽血化验,还要拍腹片,拍片前还要先灌肠。从挂号、看病、化验整个过程都是明子陪同丽娜。在灌肠室,等候区和操作区中间只有一幅屏风隔开,屏风是那种有四块绸布中间空隙很大可以折叠式的。明子在这边等候,他看见丽娜在屏风那边,脱下裤子,背朝这边躺在那,白白圆圆的屁股露了出来。他一阵脸红,赶紧把脸转了过去,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就这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象做了贼一样的不安、自责,他赶紧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踱去。又听见丽娜在叫他:“小秦,过来帮我一下!”明子赶忙跑到丽娜身边,只听丽娜说:“快扶我去厕所,赶紧!”
明子扶着丽娜三步两步来到厕所,医院的厕所是不分男女,有门隔开的那种,进去以后从里面插上插销。明子把丽娜扶进厕所后,丽娜没有带手纸,明子又跑出去买纸,买来一大包妇女用的月经纸。
丽娜从厕所出来:“真不好意思,处处麻烦你!”
明子:“不客气,你是病号需要照顾嘛!快别说了,去拍片吧!”
在丽娜拍完片出来,明子把刚买来的蛋糕递了过来:“饿了吧?洗洗手,快吃点东西。”
丽娜心里一阵感动,从小到大,她在外面受到的都是欺负,没有谁这样关心过她,哪怕是自己的亲舅亲姨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妈妈从来都是说天下没有什么好男人,家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男人来过,可这到自己家来过的第一个男人,就这么好,令她如此感动。她强忍着泪花不让明子察觉,接过了蛋糕,说了声:“谢谢!”
可丽娜这细微的变化,也被明子察觉到了。他觉得眼前这位姑娘,要么有很多委屈,要么有很多故事。他很想贴近她,很想接近她,很想走近她,很想走进她。他想走进她的心里,看看她那颗年轻的心,究竟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就要这样去做,他就会这样去做。也许,他想探究一颗年轻美女的心;也许,他想为今后创作积累生活素材;也许,他想都没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他想原本就不为什么。
也许,真的,不为什么。
当明子和丽娜拿着所有的化验结果和拍片报告再次来到那位妇科副主任大夫面前,她一边开处方,一边对丽娜说:“还是附件炎,目前还有炎症,还是急性期,必须尽快治疗,否则转慢性就麻烦了。打几针,再吃点药。”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对丽娜和明子说:“还有,不要穿太紧身的裤子和长时间枯坐。另外,你们的性生活要注意卫生,每次必须清洗干净。”显然,她误认为面前是一对年轻夫妻,丽娜和明子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然后走出了诊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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