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有一年,大概是2001年,我的脚后跟上裂了个口子,怎么也好不了。必须天天换药,要洗,要涂,要包,用纱布包好。妻子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天天给我换药,一天也不落下,一连500多天,毫无怨言。有时我都烦了,她也不厌烦。直到一年半,脚上的口子完全好了,我出差去了重庆才停止。这事让我非常感动,一天两天可以,可是这是500多天啊!
四十年来这样的事情非常多,但是最让人难忘的,是妻子三次救了我的命。
第一次。1991年,我们还在南昌,初夏的一天晚上,有人敲门,那时家里也没防盗门,我一开门,闪进一高一矮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其中矮个子的手上拿着一把一尺左右的尖刀,高个子脸上有一块刀疤,一脸凶相。他们一进门就把音响开得很大,问家里有没有别人,还推开一条门缝看见我女儿正在里屋做功课,就把门给带上了。高个子站在门后通过猫儿眼监视门外,小个子拿着刀在客厅顶着我。
我脑子里立即闪过,这是抢劫?还是复仇?我平日也没结什么仇,怎么会?那时我虽然已经是处级,可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啊,抢什么呢?奇怪是他们居然能说出我的名字,知道我的家住在这里。
这时妻子正在厨房洗碗,听到音响太大,走进客厅,见到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非常奇怪。年轻人不知道还有我妻子在家,立即把刀缩在手背后面。为了提醒妻子,我故意对小个说,你把刀收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妻子这才知道他们是带了刀子来的。妻子立即挡在我前面,用自己的胸口挡着刀子。这时,小个已经把我们逼进卧室,大个子也进了卧室,他要拿过小个子手上的到,厉声说:给他们罗嗦什么!小个子没把刀给他,看得出,小个是做主的,说不定大个是他找来帮忙的。
妻子机灵地和他们说,家里也没有钱,今天刚发的工资,都在这里,你们拿去吧!说着把装工资的信封连我的工资150元钱一起给了小个子。小个子拿了钱,说:你们不准报警!大个子也说:不准报警!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我去公安局报了警,做了笔录。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印象非常深,警察就把有前科的嫌疑犯的照片拿出来让我认,厚厚几大本,可是我看了一上午,也没有看到。这案子直到现在也没破,但是妻子在歹徒面前沉着镇定,机智应对,化解了一次险境,救了我一命,让我终身难忘。
第二次。是1997年,我们已经到了深圳。每个星期天上午,我们一家三口都要穿上登山鞋,去登南山。深圳的南山不是太高,海拔最多也就四五百米,上山基本都修有台阶,一到周末周日总会有不少人来这里登山。那时女儿大学毕业也来到深圳工作了。
这是个初秋的上午,我和妻子带着女儿一起来登南山。南山从南边刚上山的地方,有一处台阶,共有四五十级,比较陡,大概四、五十度角,台阶上面就是一块平坦的地方,边上有一排大石块可以休息。我突然心血来潮,和女儿说,咱们来个比赛,看谁先到台阶顶上。于是我们争先恐后地往台阶上跑。女儿年轻,跑快我一步到了顶,我随后才跑到。可是当我在大石块上一坐下,突然我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女儿正掐着我的人中穴,使劲喊着我,妻子在我身后抱着我,周围围了好些人在看。
原来,我是晕过去了,人坐在大石块上,身体却向后倒下,而下方已经不是台阶,是十几米深的山沟,下面全是坚硬的石头,要掉下去,脑袋肯定开花。正好妻子跑在我后面,见我身体后倾倒下,赶紧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我,才没有掉下来。我自己倒是不知道这些,可是把妻子女儿倒给吓坏了。要不是妻子在我身后抱住了我,我恐怕也掉在山沟里,凶多吉少了吧。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爬山了。可是那次爬山,差点掉下山的经历,我怎么也忘不掉,是妻子再次救了我的命。每次我只要谈到此事,妻子总是说:知道吗?我是你的保护神!
第三次。是去年,2012年端午节。过节那天,保姆做了很多好菜,其中粉蒸五花肉,我很喜欢吃,连吃了三块大肥肉。不料,晚上突然肚子痛,去医院看。医生听说我强直性脊柱炎连吃了四十多年的止痛药,建议我查一下肝功肾功。结果一查,肌酐597,立即住院。五天以后,肌酐快速上升到997,而且无尿。这是尿毒症的前兆。
医生立即给我进行血透,血透两次后,开始排尿了,肌酐也开始下降了。经过多次检查,医生发现我肾功能不全,肾的排毒功能只剩下三分之一,患有止痛剂肾病,同时尿路结石,右侧输尿管完全堵塞,左侧部分堵塞。必须尽快做手术疏通左右尿路。
而我由于强直性脊柱炎,双腿关节活动严重受限,不仅寸步难行,而且双腿已经张不开,只能用微创来做这种手术,而深圳的医院做不了这种外科手术。
此时,我妻子一人在医院照顾我,她又要跑家里做饭送饭,又要跑医院联系何处能做我这种手术。看着她急切而又无助的眼神,我真是心痛到了极点。殊不知,妻子白天照顾我,晚上回到家,上网查阅哪里能给我做手术,每天熬到深夜。在最危险的时刻,妻子已经在和我妹妹商量,做肾移植由妻子给我捐肾的问题。
我脑子里,想到了死。
不是恐惧,只是遗憾。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思考着我的人生旅程。
十八从军,二八从政,三八从商,四八从金(金融),五八著书。开过书店、啤酒店、杂货店,搞过国债、期货、股票,上过电视台,写过赚钱书。可是,我的人生计划还没有实现啊,我的长篇纪实文集《我所亲历的红卫兵运动》还没动笔,我的长篇小说《浪潮》三部曲光提纲就写了三万字,可真正的开头还没开始写啊······
我刚过六十,还在上班,还没退休,生命就此结束。我的宏伟计划刚设计完毕还没开始实施,好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做,就要告别人生了。
我生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却没有成就伟大的事业,没有拓展自己的公司,不能不说是我人生的一种遗憾;可是我有自己幸福和睦的家庭,有自己心爱能干的妻子,有自己可爱聪明的女儿,又不能不说是我人生的一种精彩。
假如人生就此结束,假如生命到此画上句号,想来想去,只有这样两句话:
此生不精彩,此生无遗憾。
住院五天后,女儿从美国飞回了国内。女儿为了我的病,辞去了美国高薪工作,一年来五次飞越太平洋。我给女儿写下《飞越太平洋》诗一首。
女儿回来后,我赶紧交代后事,关于遗体捐献、器官捐献,不开追悼会,不用墓地,不保留骨灰,骨灰洒到大海,这些我妻子女儿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
此时,我写下《我和死神有个约会》那篇博文。我以为,那会是我的绝笔。
所幸的是,女儿回国后,我的病情日见好转。妻子女儿立即把我转院到广州南方住院,打算做外科输尿管疏通手术。不料,南方医院的微创手术设备坏了,但幸运的是,医生介绍我们去了广州医学院五医院,可以做这种手术。手术成功,放置了双侧输尿管支架,以保证尿路畅通。同时服用溶解结石药物,三月后肾结石排出,支架取出,肌酐恢复正常。
随后,妻子女儿又马不停蹄地把我转往上海,准备做双侧髋关节置换术。因为,我再也不能吃止痛药了能,而不吃止痛药,我就不能走路,就必须换关节。在上海住院四个月,两次换关节,术后不能下床,拉屎拉尿都在床上,全是妻子在医院照顾。除了照顾我吃喝拉撒之外,每天,妻子还要给我压腿锻炼康复。因为,我换了人工关节后,腿骨拉长了两公分,肌肉韧带也必须拉长,否则腿就伸不直,就不能下地行走。我必须继续忍受痛苦,六十岁的年纪必须像六岁的孩子练舞蹈压腿一样地拉长韧带。妻子每天从早到晚要给我压4次腿,每次20分钟,直到我出院回到深圳,她还一直给我压腿,整整压了半年。妻子因为给我用力压腿,自己的肩关节也受损伤疼痛不已,结果自己还要贴膏药。现在,反过来,我每天晚上给妻子按摩。
爱是什么?
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爱情,只是为了结婚成家。
其实,爱,不是占有,爱是付出,是奉献,是牺牲。假如,你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那你就是真正爱上了他(她)。
家是什么?
刚成家时,实在也不懂得家的真正含义。
其实,家,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休息的港湾。
家也是一只船,这是一只小小的船,却要载着我们,穿过漫长的岁月。岁月不会倒流,在我们前面永远是陌生的水域。乘在这只小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但只要这只船是牢固的,一切都将化为美丽的风景。人世命运叵测,但有了一个好家,有了命运与共的好伴侣,叵测的命运仿佛也不可怕。
妻子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是同学,不是同桌,她坐在我后面。在中学,我们才十几岁,两小无猜,也不懂什么男女爱情之事,我甚至没怎么注意到这个皮肤略黑的女同学,更想不到她以后会成为我的妻子。
她成为我的妻子,也是由于我的病。
那年,我正在天津空军医院住院,突然得到两个不幸的消息,一是我诊断出是类风湿,二是我父亲摔倒去世。我立即回家奔丧。在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我又病倒住进了地方医院。在我最困难、最寂寞、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来到了我的病房,我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牵,就是四十年。
疾病伴随我四十年,妻子陪伴我四十年。
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四十年,风风雨雨,风雨同舟。
现在,看着妻子为我操劳,从去年端午节到今年端午节,整整一年的时间,一直在医院里陪伴我,照顾我,我从心底里感激妻子。我出院后,当即写下一首歌词《妻子》,送给我的妻子和天下所有的妻子。
我是这样写的:
歌词《妻子》(歌词)
后记:这是应空六军网《我爱我家》写的征文。一年后,我的肾功能基本恢复正常,肌酐也到了正常水平。双侧髋关节置换后,可以柱单拐步行一千米左右。我感谢医学科学的发展,感谢给我手术的医生徐卫东,感谢关心我的亲友、朋友、战友、网友,更感谢日日夜夜陪伴我的妻子,还有我那可爱聪明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