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今年80岁了。从来不佩戴别的饰品,只戴不同质地的手镯。有玉石的、金属的、也有木质和骨质的。无论价值是贵还是便宜,她都爱不释手,因为是弟弟给她买的。
大姐是家里的长女,在刚刚翻身解放的农民家里,有个出落有样的大姑娘,特别惹乡邻抢眼。父亲早逝,娘无大儿,大姐自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性格外向,爱说爱笑,是村上第一个女共青团员。由于她工作认真、积极,很招乡亲们和村干部的喜欢。在打土豪分田地时,老村长特批,把地主老财交出的金银手饰中的一双银手鐲拿给她,说是给她奖励的嫁妆。后来,当她得知这双银镯是地主家的童养媳月妹为“圆房”准备的。她就偷偷地找到月妹,要把银镯还给她。全月妹说啥也不要。可怎么也扭不过大姐,最后一人留了一支,她俩也成了“地下”朋友。
我是家里的长子,姐比我大十五岁。邻居都说我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记得大姐结婚出嫁时,我说啥也不让她上迎取的花轿。还是大姑哄开我,姐才被娶走。
姐夫是邻村搞互助组的领头人,二十岁入党,是村里第一任党支书。他们结婚后,姐是他们村最合适的妇女主任人选。姐夫却说:他当党支部书记,姐任妇女主任工作不方便,姐才当了个妇女队长。那时候,我常常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姐和姐夫,因为有他们而骄傲。
在没有上学之前,我像姐姐的影子,无论是去开会或者是到速成识字班上夜校,我总是跟着。记得有一次,她领着大家干活,休息时,种瓜的陈爷爷给大伙送来几个大西瓜,姐找来莱刀,大西瓜倾刻变成了一个个均匀的红月牙。红瓢、黑仔、流着透亮的甜汁,让人看了就想流口水。姐切罢一个西瓜后,不顾周围眼馋的人群,顺手拿了一块放到我手里,然后,才招呼大家吃。她又忙着切第二、第三个。我大口大口地吃着甜蜜蜜的西瓜,看着大姐忙绿的身影。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当大伙都吃完第二块西瓜时,姐又把最后一块切成一大一小牙,大的拿给我,她只吃了一小块,最后捧着茶罐咕咚咕咚喝水。
六十年代初,天灾人祸造战三年困难,村里的孩子们都辍学了,只有我在大姐的支持下没有离开学校,是村周围七乡八里的第一个考上中学的男孩。全家在高兴之余,确为我上中学犯了难。那时全县只有三所中学,我考取的学校离家十几里远,还隔着一条河,需要吃住在学校。吃的还好办,家里给烙一周的单馍,一饨二张匀着吃。难的是住宿,家里腾不出一床被子让我带到学校盖。没有办法,还是大姐的婆婆将她床上的小缛子抽出来,让我带到学校和有被无褥的同学“打通筒”过夜。更难的还是我报到的学费,母亲东讨西借怎么也凑不够。眼看着就要误了报到期,取消上学资格。大姐灵机一动,从衣箱底下找出当初老村长奖给她的那支银手镯卖掉,才凑齐了报到的学费。
我参军入伍成家转业后生活在城里。常常入不抵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姐在农村,孩子多生活也不富裕。但是,她总是省吃俭甪,麦罢给我送白面,秋后给我送杂粮。过年时送成包成袋的白菜、萝、卜和一、”两支老母鸡。当我要给他们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总是说,用不着,家里好凑合!不要乱花钱。姐和姐夫十分节俭,很少添置新衣服,我穿过的旧军装、妻子替下来衣裳成了他们的礼服。记得有一次,我爱人把正穿的一件上衣脱下来给姐穿。姐夫在一旁手里拿着旱烟袋,脸上象一朵盛开的一菊花,笑看对孩子们说:看您娘穿着多像个大干部!
改革开放以后,城市、农村生活条件不断改变。大姐也随子女搬进城市住,不再为吃穿花钱发愁。有一次,我去海南岛出差,精心地给姐挑选了一双玳瑁手镯带回来,并把说明书上的说明唸给她听,说是英国的女皇当年就喜欢玳瑁手镯,还能驱邪治风湿。这回姐没有说我乱花钱。戴在手脖上爱不释手,见人就说,是她兄弟给买的宝物。我看到大姐这么高兴,以后,我每次外出,遇上改样的手鐲就姐买回来,无论价值是贵,还是便宜,她都如获至宝。
现在,我看到大姐不时替换着手上不同质地的手镯,向老伙伴们绘声绘色的讲述:这个是她兄弟从什么地方买来的,那个是她兄弟什么时候从那里弄来的。弟弟如何如何牵挂她,以表达她无尽的欣慰和自豪。每当这时候,我总是天真地想:如果现在能看到当年大姐为我凑学费而买掉的那只银手镯,就是要价再高,也要给她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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