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的 背 影
时光飞逝,不觉间我 “甲子”已过。人生如同树的年轮,在螺旋递进的行程中经历了众多阶段,留下的生命印记中似乎无不与母亲关联。每每回望来时的路和忆及那些渐行渐远的故事,此生对母亲的眷恋最为刻骨铭心,最感甜蜜温情。
这里无妨说件四十五年前的旧事。
记得刚满十六岁,就迎来了那场史无前例的“上山下乡”运动。不管你和你的至爱亲朋是否理解,是否愿意,抑或是否知晓,革命的洪流都会以摧枯拉朽,席卷千军之势,毫不留情地将你裹挟其中。
那时我正好黄疸肝炎初愈,医生建议再休息巩固一段时间。我却不以为然,巴不得早点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为此还和母亲理论争吵一番,满嘴当然都是些时髦的政治口号,无非是批评母亲觉悟低,不懂政策云云。母亲一时语塞,不由分说硬拽着我找到学校“革委会”领导(一位驻校现役军人),和颜悦色的讲明情况,希望我能晚点下乡。未曾料到那位领导满面傲气,冷冷地丢过一句:“对于最高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当时我真想上前争辩几句,固然不是想推迟下乡,而是那位领导对母亲的无礼。母亲却拉拉我的手带我悄然离去。到家也未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行装物品、、、、、
那时刚经过文革武斗时期,被政治愚弄和坑害得不浅的中学生人格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异化。胆大妄为、轻狂顽劣且懵懂无知是他们当时性格的主要特征。总想摆脱父母的管束,总觉得已长大成人,对社会应有责任担当,可以做生命的主宰,该出去闯闯,去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
记得离家那天,整个学校操场送行的人们哭声一遍。我却没一点伤悲的情愫,还与几个没心没肺的同学嬉戏打闹,激荡在心中的是即将走向新生活的憧憬与向往。当喇叭里传出准备出发的号令时我才开始在送行的人群中搜寻母亲。
母亲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向我轻轻的摆了摆手,在车队还未开动时便转身悄然离去。我没看清母亲的脸,她再也没回头,急急匆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送别的人群中。母亲怎么啦?为何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此念只是转瞬,那种场合由不得我多想。
车队缓缓开动,送行的人群中哭喊声再起。我们几个同学完全不顾亲人们的感受,还一个劲地向人群抛撒香烟,欢呼雀跃。现在想来真是一个十足的傻帽,混球,二杆子。那时我的言行实在令人可笑可恨,当然更多的是可悲可怜。哪懂得母亲内心的忐忑不安,牵肠挂肚,五味杂陈;哪能理解博大深沉,温情细腻的母爱!我想母亲转过身去那一瞬一定是泪水盈眶,心如刀绞的。
这许多年过去,我从未向母亲问及母亲也从未提及过那天有关送别的事。我是担心一旦提及会触动母亲灵魂深处的苦痛;母亲是为何我至今没有答案。在那特殊的年代,什么事都无法预测,什么祸事都可能瞬间发生,那是国家民族的悲哀,更是千家万户的灾难。母亲这样做自有母亲的为难之处和不便明喻的道理,但一条可以肯定,其间必有博大宽广,纯洁无私的真爱。
岁月无痕,时过境迁冲淡了太多的记忆,但送别的一幕如刀砍斧劈般驻留心中,还不时在梦中再现,最多的场景就是母亲的背影。我每每欲上前牵母亲的手,可总是在即将拉住时,母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惊梦时分,心旌摇荡,泪流满面。对母亲深深地歉疚,对自己无限的悔恨、、、、、
时至今日,我始终无法宽恕自己。每年清明祭扫,我都会来到母亲坟前,默默述说衷肠,以求得心灵慰藉与安宁,相信母亲一定会听到儿子忏悔的心音。
今夏重庆酷热难耐,大地被炙烤得灼灼生烟,田土干涸,万物枯焦,可阳台上的未名花却开得异常热闹,夺目绚烂。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说它低贱易养、枝叶繁茂且四季花开不断。
清晨,我为花儿浇完水,拾掇一下残枝枯叶,俯身之际,江风徐来,枝叶摇曳发出的声响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用脸贴着花儿,真能听见母亲轻轻的诉说、、、、、
拾几朵落红埋于花根,希冀能传达我对母亲的思念与深情。
记取落花护根事,他年化作百花红。
母亲啊,请收下儿子最美好的祝福!!若再在梦中相遇,请别只给我一个背影,一定让儿子好好看看您慈爱美丽的容颜,您的笑靥是对我最大的慰藉和最高的褒奖!
癸已年盛夏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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