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条长长的河 (散文)
龚伟力
今天,他们准备过生日。
这是他和她的第几个生日,已经记不清了。其实也不用记,因为他和她,都和共和国同龄,祖国几岁他们几岁。应该是64周岁了。都说上了年纪的人怕过生日,因为过一次就少一次,何苦去计算这一次次少下去的日子?但是,转念一想,怕又何用?日子还是一天天过,日子还是一天天少。何须掰着手指度日?套句当下流行的网络语言:你过,还是不过,日子就摆在哪里。因此,他们总是变换着花样过生日,或是变换着地点过生日。去年在上海,前年在广州,大前年在南昌,再大前年在美国······
不过,今年的生日必须过。
因为他们的生日,在今年重逢了。他是7月生人,她是9月生日,一个7月26,一个9月1日,可是一个阴历,一个阳历。今年阴历7月26日,恰好是阳历9月1日。它们在日历上重叠了,他们在历史上重逢了。这是上天的安排。其实,她生下来足足九斤,她的生日,实际是在9月17日。那年月,为了不耽误上学,托人改了户口,把17涂掉了7,成了1。像那个世间流传的“传位十四子”被改为“传位于四子”的传说。这以后户口本、身份证的生日就是9月1日。
所以,今年的生日必须过。
但是,今年的生日怎么过呢?还是在深圳过吧,这里他们都住了20多年了。一生都不浪漫,生日浪漫一下。他好动,她喜静,他就她,选了一家安静又舒适的咖啡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到落座,咖啡蛋糕上齐,蜡烛点燃。在幽暗的灯光下,他让她许个愿,因为是她的生日;她也让他许个愿,因为也是他的生日。为了避免一先一后说出,说好各自写在纸条上,喊“一、二、三”再同时亮出底牌。想不到,他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亮出的是“宝宝”,他亮出的是“BB”。原来,昨天,就在昨天,女儿说有个好消息,要他们猜,说好明天把爸爸妈妈各自猜的结果告诉后,才说出谜底答案。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块了。这大概就叫心有灵犀吧。为了证实这个愿许得对不对,也不管时差不时差,立即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把女儿从睡梦中吵醒。果然,女儿说,你们都猜对了,要他们办好签证就到美国来。这,大概也是女儿送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他们结婚40年了。再过几天,9月5日是他们结婚40周年红宝石婚纪念日。他们就这一个孩子,还远走他乡去了美国。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也是他们爱的见证。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还在祖国的北疆,保家卫国。为给孩子起名,他们互相写信。他收到她的信,她给孩子起名:凌,意在壮志凌云。她收到他的信,他给孩子起名:玲,意在小巧玲珑。他加注:他的名字有个“力”,她的名叫“英”,“力”和“英”拼音是“玲”。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如今,孩子大了,他们却老了。
咖啡馆里,幽暗的灯光下,周围都是年轻人,只有他们两个是老人。悠扬的音乐声中,他想起那个他们牵手的日子······
那年他还在部队,由于腿痛再次住进空军医院,已经第三次住院也没有诊断出到底是什么病,可是医生说是骨结核决意要给他开刀。他着力辩解终于使手术医生同意去地方医院会诊,而结果给他打击更大:类风湿关节炎。这是一个病因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病,而且是没有办法根治的病。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父亲工伤事故意外身亡。他拖着病体,千里奔丧,料理完丧事,竟然双腿不能走路了!不得已他住进了家乡的地方医院,病床上的他孤立无援,消沉沮丧。这时,她出现了,那个他高中的同班同学,那个不是同桌却坐在她身后的同学,那个平日里腼腆不语略带羞涩的同学。在这个最需要安抚的时候,在这个最需要慰藉的时候,在这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依然没有说话,静静地在他病床边坐下,却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他牵住了她的手。这一牵,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四十年的坎坎坷坷,像一条长长的河,一条流淌不尽的河。
四十年里,他从部队转业地方,从组织人事部门再到经济管理部门,从不懂到搞懂,完成了从军队到地方的大转战,拿到了经济师职称,成为整个政府机关最年轻的处长。正当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不顾所有至爱亲朋的反对,毅然辞去处长职位,下海到深圳,触摸一个全新的领域,完成了一个机关干部到金融界证券分析师的华丽转身。这里,处处有她的支持和鼓励。没有她,他迈不出第一步;没有她,他跌倒了爬不起来。
四十年里,他当过兵,经过商,从过政,做过官。他有过春风得意,也有过消极低沉,他有过辉煌腾达,也有过一败涂地。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舒心还是闹心,她总是默默地站在他一起。她说,一付肩膀那是扛,两付肩膀就是担。失败了劝他别气馁,成功了叫他别骄傲,走偏了让他快转向,跑快了要他歇歇脚。无论他多晚回来,冬天总是先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夏天总是进门就能喝上一口冰镇的绿豆汤。
四十年里,她曾经三次救过他的命:第一次,面对两个持刀入室抢劫的歹徒,她用身体挡着歹徒的刀,勇敢机智地化解了一场人命案;第二次,他们一家三口登山,他突然在半山腰晕倒,在将要掉入山涧的瞬间她抱住了他;第三次,他突然无尿,肌酐急升至997,生命垂危,她立即送他从深圳、广州再到上海,经过两次血透、四次全麻手术、双侧髋关节置换,把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并让他重新站了起来。她说,她就是他的拐杖,一辈子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和他不离不弃。
有时他太累了,连续地上电视,做节目,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了;有时约稿太多,为了赶稿子,一个晚上通宵达旦,一篇上万字的文章完成,却来不及吃早餐。她叫他带上早餐顺便把家里的垃圾带下楼去丢了,谁知他把早餐丢在垃圾箱了,到公司打开早餐盒却是一袋子垃圾,惹得同事哈哈大笑,他却不知所措。而她听了哭笑不得,又十分心疼,暗暗骂他是个工作狂,又心疼怕他饿了冷了。从此,她再也不让他倒垃圾,哪怕她自己楼上楼下跑几个来回。
她喜欢听他讲故事,就像女儿小时候喜欢听他讲大灰狼的故事,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又要他接着讲,结果又是没听完。那是一个个永远讲不完、永远听不全的故事。他给她讲鲁迅的《伤逝》,讲涓生和子君,讲“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其实,他们也许没有那么浪漫,日子也许永远是那么平淡,没有卿卿我我,没有玫瑰花香,没有激情四射,没有诗情画意。最浪漫的事,恐怕是她挽着他,漫步在海边,行走在海滨长廊,陪伴他们的,是海浪拍打堤岸的海涛声,还有那染红了整个天边的晚霞,就这样不说话,一直这样走下去······他们懂得彼此的心,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夜深人静,她总爱伏在他宽阔的胸膛,听那有力的心跳,那心跳是那样清晰,又是那样有节律,一下,一下,有时她就这样伏在他胸前安静地睡去,他也不愿意惊动她的梦乡······
央视有个节目叫“爱要大声地唱出来”。其实,唱也好,说也罢,真正的爱,未必是天天吊在嘴边的。那些如糖似蜜的爱情宣言,那些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那些金山银山的爱情诺言,都是一派虚言。如今年轻人流行闪婚,对爱情的诠释,只是有房有车有护照,婚姻也简化到,在宝马车里哭,或在自行车里笑,这样简单的选择题。他问她,假如再给你一次选择,你是选择“在宝马车里哭,还是在自行车里笑?”她不加思索地立即回答,我选择后者,我要选择开心,我追求幸福,幸福就是开心。的确,戴安娜住在英国的王宫里,但是她不开心,她幸福吗?
其实真的,真爱并不需要这些虚无的东西。
他的家乡有一条抚河,那是一条长长的河,流经整个赣抚平原,几乎贯穿江西全境,滋润着家乡的土地,哺育着家乡的人民。爱,是一条长长的河,必须用一生来维护,甚至用生命来护卫。它有激流也有漩涡,时而激荡澎湃,时而舒缓平静,不断以情感之水注入和滋润爱的心田,让生命充满活力,永葆青春,让生活充满激情,永不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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