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营盘
说起刚当兵的那些日子,很自然地就会触发我对青春岁月的最初记忆,此刻,眼前仿佛又依稀见到远方的一片营盘。
寥廓苍天下,一圈方圆数里的土围,里面红砖砌成的营房错落有致;围子外是广袤的乡野,由近及远的树木、村庄散落期间,一望无际;营门正面直通外场的沙石马路笔直、平坦,路两旁树木又细又高,耸立云天;往右,是由中场通往西场和津浦线唐官屯的道路。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空军静海机场。
一九六九年初我入伍来到静海场站。把我引进连队生活的是报台台长张万合,就象遇到曾经在电影或小说中见过的“老班长”,我跟随他到通信队接受短期入伍教育,后来又被他带到一分队当报务员。
自从踏进军营,宛若融入一部庞大机器,自己便不由自主地随着一个铿锵的脉搏律动。内务,井然有序;队列,整齐化一;行为,令行禁止;做事,雷厉风行。记得在天津参加建国二十周年国庆受阅,驻津空军部队之前抽调很多人集中在南开大学,成天走队列、练动作,连续训练了半个多月。“十.一”那天,市区中心广场人山人海、欢声雷动,我们二十四名战友分前后两排扛着标语牌走在方队前面,一心踩着进行曲的节奏走步子,事后谁也说不出当时的隆重场面是个什么样子。
军营生活,严格,并非无情;紧张,却充满活力;单调,也不乏乐趣。工作、学习之余,散散步,写写家信,活动在球场、操场,放飞心情。战友之间打趣逗乐,带来许多开心时刻。看一场电影,享受到一次精神快餐。节假日会餐,观看文艺联欢,特别是迎来地方慰问演出,营院内欢天喜地。部队集会时,大家扯开嗓门此起彼伏地互相齐声拉着歌儿,最是令人兴奋的火爆场景!
在报房值班中,我们戴着耳机坚守在电台前,熟练自如地敲击电键,抗干扰,搜信号,按时联络,压码抄收电报,里面“嘀嘀、哒哒”的电波声听起来总是那么清脆悦耳。每抄好一份电报,就会带来一分完成任务、尽到职责的喜悦。我知道,保障战备训练,容不得丝毫马虎,错、漏、忘是千万不能发生的哟!
那时,每个周末都开台务会,隔三岔五学习、上课,点名、讲评频繁不断,领导、老兵尤其是“一帮一”的对象经常找我们新兵促膝谈心。人在年青时踌躇满志,谁没有上进心呢?鼓励的话自然都喜欢听,一旦总结讲评时没表扬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每次在会上汇报思想和工作,或参加讨论,我们新兵神经都绷得很紧,唯恐说得不好,有上级领导在场更是如此。大多是新兵看老兵论资排辈轮着讲,发言太晚,又担心想讲的都被别人讲了。好不容易想好一番话,临场一紧张,偶尔还乱了套哩!夏季,有时小组讨论地点选在树荫下,清风拂面全然不觉,只顾一面听讲、一面加紧打腹稿。发言由最初只能三言两语到后来可讲出点头绪,大概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逼出来的罢。
新兵的报务训练,由机要台具体组织实施。一次周末,我们几个新兵由台长张国华操剪一一理过发,然后一起到服务社购物。服务社隔壁的理发师傅正得空闲,见到我们便上前搭讪起来。出于热心,他执意为我们免费修了鬓角。这件事很快被台里知道,结果我们一行受到一番温和说教。后来继任台长在通信队介绍做思想工作的经验,其中谈及此事,把事情说成几个新兵嫌头发理得不好而花钱去理发店修饰,还“引用”新兵庄步玺一句话:这不光是刮鬓角,而且刮掉了我军光荣传统。我听了微微一怔,马上看了身边尹传喜一眼,两人不由会意一笑。
在迎接党的“九大”的日子里,一首“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的歌曲响彻四方,我用当时的报刊语言填了一首词:“形势无限好/江山一片红/满怀激情迎九大/凯歌震九重/领袖毛主席/指示最英明/亿万军民阔步走/世界一片红。”稿子贴在学习专栏上,不料还引起大家的交口称赞呢。
尽管那时人们的言谈举止脱离不了所处历史环境的影响,我还是从身边的人和事中获得许多对事物的真实感受。那时的兵,单纯、质朴、大多能吃苦,我从部队各级领导和老兵的言传身教中看到党和军队的优良传统与作风,学到的东西受益终生。
我和庄步玺、尹传喜是一分队受到领导和老兵关爱较多的新兵。尹传喜身材颀长,人挺聪明,脸庞似苹果,是山东兵中的英俊小生。我俩报务学得蛮好,又趣味相投,几乎形影不离。庄步玺,典型一个山东后生,腰圆体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工作不分份内份外,处处都有突出表现,别人看不到、想不到或做不到的事,在他那里都会成为实实在在的行动。比如,在天津军粮城农场劳动,本来一天下来就累得够呛,可他仍能天天在大家早起前,从外面提来洗漱水,倒进一个个脸盆,摆到同室每个人的床前。时间一长,我望尘莫及,自知已经无法跟他比了。不然,他怎么会与导航分队的哥哥庄步金在“七一”双双入党呢!
到了十一月,部队换防,场站整建制转往河北易县。转场那天,搬物,装车,往往返返忙碌不停。当我和几个老兵背着行装再次赶往停留在外场不远处的专列时,途中遇见一位老乡驾驭的马车陷入一片浑浊的水坑。老兵们当即脱鞋袜脱裤子,把下身褪得只剩裤衩后,跳进漫过膝盖的水中,我也照样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初冬的水温冰冷刺骨,大家齐声喊着“一、二、三”,频频发力,几个回合,终于把车顶上岸。
我穿好裤子和鞋袜上了车,只见分队长李保印向我走来。他笑着对我说,留下的人手不够,分队决定万祥泰、骆改兴和你三人暂时留下来帮助工作,时间是一个月。听到这话,我顿时傻了眼,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只差没哭出来。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万、骆两位老兵就象离群的孤雁,成日里忐忑不安,生怕被长期留下。终于在部队年终总结评比工作铺开的时候,我们仨告别静海场站,踏上追寻老部队的归程。
当兵的第一年最想家,每天报纸、邮件一到,总奢望有收到信件的惊喜。鸿雁传书,载满美丽期盼;遥望家乡,寄予无限亲情。然而,当我辗转多地最后再回到家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把这种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回馈给自己所到过的地方。
多少年过去了,很多往事渐渐淡忘,但在我记忆中,军旅中最初的那一片营盘却从未消失。我时常在梦幻中进入静海场站中场的营门,又见当年部队生活的火热场景;当我迎面向矗立营院中央的“工”字型礼堂走去,镶嵌在礼堂正门上方的“八.一”军微刹时格外醒目……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它是我生命中经历的初恋,沉淀在岁月长河中,又时常在我脑海在我梦里绰绰约约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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