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89年7月8日我发表在《空军报》的一篇习作,因为我是司机,去过许多边防连队,对边防生活比较了解,所以小说写的比较真实,当时受到了较高的评价。现在把它复制出来,供首长战友们批评。为体现作品的完整性,后面附上了同年8月1 日《空军报》发表沈空“卜可”的一篇评论。文章的责任编辑是现在的《新京报》副老总李洪洋。
小 小
小小的家住在苏北运河镇,他家有辆嘎斯车。高中毕业,他没考取大学,就跟他那文化不高的爹跑运输。他娘死得早,他是爹的命根子。那年秋,他爹却说:孩蛋肚里有墨水,身子骨好,当兵去吧!他就真的来到了内蒙。新兵连训练结束,被分到二连当了炊事员。
他的老乡二虎埋怨他:“你在家里开过车,要求当司机多棒!”他却摇摇头,“炊事员好,俺爹也这么说。”
小小的大号叫周宇晓,“小小”是他的奶名。到部队,二虎还这么叫他。于是,你一句小小,我一句小小,就在连里叫开了。
小小秀颀,人又小,心地儿软软的,从不说伤人的话,也不大喜欢开玩笑。若有人逗他:“小小,你何时能够长大哟!”他也不生气,只是羞红那张娃娃脸,甜甜地笑。
小时候,人都说他象女孩,到部队还是这个样。谁的被头衬衣坏了,只要他看见,就会说,“我给补补试试”这一试,准保你满意。
他对战友们好,战友们就乐意帮他的忙。他爱干净,每次下班前,都要用水冲洗饭堂。有时候,有人找他玩,等急了,就怨他。他也不申辩,慢慢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回一句,“光着急,就不知来伸伸手”果然,大家就帮他一起干。
战友们喜欢他,谁心里有什么事,都爱找他说。他呢,总是把人家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关心。人家高兴,他会象3岁小孩得了个熊猫玩具,跳得老高;人家伤心,他会哭得打嗝嗝。
山后有6座坟,坟上长满了一种奇特的无花果。碧绿的叶,鲜红的果,在雪野中,漫着香,冬也不枯,秋也不败。
小小爱坐在那旁边,望着那广袤的草原,想呀想,想连长讲给他的故事。
那时候,他还没出世。在这查干淖尔草原上,有个马车队,队长和他一样大,带着9个人,赶着10辆车,车上装着帐篷、干粮、水和雷达器材,翻过长城,走了100O多里草原,来到这敖包山上,安营,施工,建雷达站。开始,他们拣牛粪煮饭,到冬季,大雪封了山,盖住了草原上的牛粪,烤火出现了困难,帐篷里,火炉压得死死的,只放出一点点热气,队长和其他5个人睡在边上,活活冻死了,被理在山后面,堆了6座坟。来年春天,坟上长出了这奇特的无花果。
连长的故事带着沉甸甸的感情。
小小听着,流着泪,水洗得一般。他觉得,那和他一样大的队长,就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他要扑下身子,好好干。他不相信,别的地方,还能有这般灼人的无花果吗?
二连闭塞,年头到年尾,土豆、萝卜、大白菜。小小就从书本里翻菜谱,变着花样儿,让每餐4个小菜不重样。战士们吃得开心,工作起来带劲。连长说,二连年年评先进,有一半功劳是小小的。所以,连里每次点名,差不多都表扬他。
小小把每次受过的表扬,都记在小本子上。然后,写信告诉他老爹,让爹高兴,他爹一高兴,就给他寄来好吃的。为此,二虎曾刮过他的脸皮,说他不谦虚。
他红着脸,对二虎说:“成绩是自己下来的,又不是偷来的,拣来的,瞒什么。你出了成绩也可以写信告诉家里嘛!
一句话,说得二虎几天不理他。他就搂着虎的膀子,扭过来,晃过去。弄得二虎想气也气不了。
他读的书多,没事时,常爱写写画面。有一回,他给连里的黑板报,写了一篇小故事。指导员看好,就抄下来,寄给报社。过几天,还真被采用了。
周宇晓的大名上了报,成了连里的特大新闻。战士们聊天,一来二去就聊到他身上。大家都觉得他有文才,又长得漂亮,似乎应该当记者。于是,就有人给报社写信,推荐他。
晚上,他从二虎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急得直跺脚。连夜,也给报社写了封长信,说他才高中毕业,当不了记者。他在二连当炊事员,太爱二连了。战友们对他那么好,他离不开。
老一些的战士就逗他,“当记者多光彩,出门有小汽车坐!”他却不在意,眨巴着眼,认真地说:“要想坐汽车,俺就不来当兵了。”
“报社要真的来人呢?”
“那我也不去,这儿好!”
小小不愿离开二连。他跟连长说,他想在二连留志愿兵。连长笑笑,点点头。
但二连却未能留下他。
那年,天特冷,没有雪。
二连最怕没雪,没雪就没水吃。连里,每隔三天到白音格勒拉一次冰。
敖包山到白音格勒350里。来回,整整要跑一天。
有一天,零下40度。风裹着沙,猛吼。小小跟排长和司机,拉了满满一车冰,往回赶。离连还有40里路,汽车忽然抛了锚。
在这荒原,上百里路不遇人,为防止意外,出车都带上电话机。逍到危险时,找根通信线路接上,可随时呼救。
连队到邮局的电话线找到了。排长是海边长太的,望着光溜溜的电线杆子,发愁。
小小说“排长,小时候,我爬树掏过鸟蛋,我上吧!”说着,就脱下了皮大衣。
他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
零下40度的风,猛抽。
他觉得,血,快要结成冰,浑身,刀扎般的疼;心里,也酸疼酸疼的,直想吐。接好了线,就从顶端掉了下来。
从此,他得了一种不知名的病,隔一两天就犯—次。平时,跟好人一样,发作起来,浑身筛糠般地抖,手脚痉挛,脖子抽筋。跑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没能治好。
小小留志愿兵的梦破灭了。部队给他评了残。到来年10月份,他便和二虎一起复了员。
那天,和来的时候一样,背包打得整整齐齐。他呆滞着脸,下山了。
脑子里,嗡嗡地响,不知走了多久,滞住步,慢慢回头;身后只有风。那山,那营房,那雷达,已模糊不清。
后来,他还给连里来过两封信,说在家里开了个小饭店,说他好想二连,好想敖包山,和那山后面的无花果。再往后,就断了音信。
时间久了,就不再有人提起小小。忽然,有一天,外面刮起风,天奇冷,二连又断了水,有人听到连长和指导员又念叨起来:小小不知怎样了……
(作者简介:庄家兵,1965年生,1985年入伍,现为北空87113部队汽车连排长。)
小人物的感染力
读小说《小小》
卜 可
仿佛头一次喝“毛尖”,乍一入口,淡淡的,软软的,既不如红茶那么浓烈,亦不象花茶那么香气袭鼻,使人很有一会儿不以为然。然而,一俟你静心地品下去,你就会于这种淡然之中逐渐领略到一种浸心润肺的幽香,给你带来悠长的回味——这就是我读了小说《小小》(见7月8日《空军报》副刊)之后的感觉。
这篇近似散文的小说,没有曲折的情节,没有刻意的渲染,更无时下流行于纸的那些噱头、调料之类,很是有点平淡无奇,然而,你若静心地读下去,一直读到那句“小小不知怎样了……”,你就会突然发现,那“小小”已经走入了你的生活,正腼腆地站在你的面前,娓娓地讲述着一个软软的故事:那神秘的敖包山,那广袤的查干淖尔草原,那奇特的无花果……“小小”太小了,他简直还是个孩子,细细地说,甜甜地笑,象个女孩儿那般干净又乐于助人。“人家高兴,他会象3岁小孩得了个熊猫玩具,跳得老高;人家伤心,他会哭得打嗝嗝”。“二虎不理他,他就搂着二虎脖子,扭过来,晃过去,弄得人家气也气不了。”他又似乎那么容易满足,帮战友缝个被子,听连长讲个故事,做一顿好饭,发一篇稿子,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想留二连当个志愿兵……实在是有点太平凡了,人也平凡,事儿也乎凡,就连唯一的一次稍有不凡的“壮举”,也让他一句平凡的“排长,小时候我爬树掏鸟蛋,我上吧!”而冲淡得没滋没味,直至受了伤、落了残,顶着一颗嗡嗡作响的脑袋离开了部队“……可你就是无法忘掉他!
小处着眼,平凡落笔,是件足见作者功力的事,亦是许多搞创作的同志力图做到而又不易做到的。很有一段时间了,光怪陆离的作品充斥文化市场,似乎更多地青睐于猎奇、武侠、轶闻秘事之类。由是,我们一些初学创作的同志,笔尚未动,就把眼光盯在那些所谓“可读”的、“刺激”的题材上,从而忽视和淡漠了千千万万个“小小”。岂不知,这恰恰是这些初学创作的同志的失败所在。“小小”的成功,正是在于作者有着扎实的生活基础,并能以敏锐的目光捕捉到跳跃在生活海洋中的“这一朵”闪光的浪花,它虽渺小,却与浩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它的身上折射出了我们这个军队中的千千万万个你、我、他,进而感染了读者,唤起了读者的共鸣。
感谢作者庄家兵辛勤孕育了《小小》;
感谢空军报的编者,把《小小》介绍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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