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17 当兵的日子17《老乡老乡》
部队的生活有时非常紧张,但有时却也百无聊赖。时间松懈的时候,除了正常的报务值班外,每天的日子有点像转动着的轮子。生活中感觉到轮子在循环往复运动着,耳畔时常传来轮轴的摩擦声,有时,我们知道轮子在转动,但究竟它转了多久,转了几圈,你可能既不关心也不知晓。
无论生活紧张还是松懈,每个士兵几乎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软肋,那就是想家! 来灵丘一年多了,收到入伍通知,在家中等候出发的日子,临走时家人的嘱托,踏上入伍征途前的温馨片刻,此时竟成了记忆中的奢侈品。回忆那些宝贵时刻和幸福的时光,我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样,一点点地消耗着驼峰中存贮的营养和热量。美好的回忆,支持着我在酷热的沙漠中前行。
有句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以为这种对老乡的描述似乎太过简单,太缺乏内涵,也许这个说法大多都指的是人们在走西口闯关东的时代,大家背井离乡,孤身在外,四处漂泊,久无亲情,万般辛苦,思念故乡的艰难时刻,偶然看到老乡,彼此伤心泪流,心照不宣的状态。但是在部队里,在灵丘艰苦生活的日子里,老乡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回忆,不止是痛苦和思乡之情,更多的是温馨和幸福的体验。
刚刚入伍的时候,年轻的战士们有些是年纪青青的小伙,有些是刚刚离开家乡的姑娘,有些是刚刚迈出校门的学生,有些甚至是首次离开父母的孩子。初到异地,环境陌生,水土不服,战士们来自天南海北,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生活不习惯,彼此不熟悉,还要学习军事技术和提高思想政治觉悟。四周的一切几乎在瞬时同时发生了突变,战士们的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想家似乎是伴随着服兵役的整个过程。刚入伍时想家,当兵当久了想家,伙食不好时想家,身体不舒服了想家,队伍里干久了想家,和战友闹别扭了想家, 立功授奖时想家,挨了批评时想家,久不探亲想家,探亲回来时更想家,家里没女朋友时想家,有了女朋友后更想家……. 总之,江河归大海,路路通罗马,队伍里的一切都可以在无尽的思乡之情中找到原因和答案。 事物总是相生相克的。想家和因为想家产生的各种矛盾,以及各种矛盾衍生的思乡之情,自然也有它的天敌。那就是老乡。当过兵的都了解老乡的概念,是特指来自同一地域的战士。他们拥有共同的方言,一样的饮食结构,相同的风土人情和民俗习惯。 晚上或周末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三五成群地去看看其他连队的老乡,找他们去耍耍,唠唠家常,以解思乡之苦。甭管你是来自工厂还是学校,也甭管你是来自乡村还是城市,只要大家入伍前同属一地,彼此就相处的那么自然亲近,那么莫逆,那么和谐。 灵丘场站75年的天津兵很少,因为我刚入伍的时候曾在北京门头沟的斋堂村北空通信团训练营学习,在那报务学习后分配到山西灵丘场站的,所以同来的天津老乡连我自己一共只有7个人。5个在连里当报务员,2个在通信营修理所当技工。慢慢地我们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逐步发展着天津老乡的队伍,编织着这个如今被称作社交网络的圈子。 通信营修理所有两位天津战友,一个叫许宝琪,一个叫辛文政,宝琪是学生兵,好学上进,单纯朴实;文政当兵前是工人,老成圆滑,风趣幽默。这位大哥,神聊起来,天南地北,云山雾罩。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能马上入戏。身上虽带着几分江湖气息,但他的气场十足。 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的交际能力。他能在瞬间将生人变成熟人,又进而可以将熟人变成朋友,甚至能在较短时间内将朋友变成挚交。老辛的另一个过人之处是他的无敌气场。甭管多少人在场,他总可以先声夺人,瞬间即可博得在场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当然,这位大哥的气场之高,除了他讲起话来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之外,还有一个杀手锏就是夸大事实,将一说成十,十说成百。人性大概都是这样,当你听到一件事情等于一粒芝麻的时候,你可能会不屑一顾,但当你听到的故事相当于一个又大又甜的西瓜的时候,你肯定会兴趣盎然。当然了,经常夸大事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遭遇的风险就是穿帮。但辛大哥不惧穿帮,每每遭遇滑铁卢的时候,他的另一个过人之处 –自嘲,就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自我作践一下,俨然一笑,自然“轻舟已过万重山”。 老辛探家比我早,临走时他来问我:“建平,你还想在部队接着干么?”跟他我从来都是坦诚直言:“我想早点回去,但家里恨不得让我接着干。”听我这么说,他眨了眨那狡黠的咪咪眼说:“我回天津给你铺垫下吧。” 老辛探家不久,我收到了老爸的来信。来信一开头就一反常态,同意我复员回津。我猜这大概是老辛铺垫的功劳。但究竟他是怎么铺垫的,一直是个迷。直到二个月后,轮到我探家的时候,我才了解了真相。 直到二个月后,轮到我探家的时候,我才了解了真相。他跟我爸妈说:“快让建平回来吧,他现在头发都白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背都有点弯了!”当时一听这个,我父母立刻泯灭了让我在部队继续服役努力提干的念头。当老爸看我探家时好端端的样子,气得不行,知道是被老辛给忽悠了,很是气愤。就为这个老爸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他认为辛文正是个头发丝都是空肠的人!但老爸不知道的是,老辛为了让他们同意我回津,不惜以自损个人诚信的代价帮助了我。 我和老辛曾经在通信营的联欢会上一起联袂演过相声,后来彼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再后来,我又通过他,认识了师部机要科的天津老乡原参谋。就这样,营部,师部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三个地方的位置,有点像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为了探视老乡,我常常围着这个巨大的直角三角形的二个直角边,展开“运动战”。营部到我所在的一连有2条路,一条是可以通行部队运输车辆的大路,一条是穿行在农田里的羊场小道。走大路特别绕,来回要花去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所以每次我去营部找他们玩都绕着近道走。 这段路程,步行大约不到20分钟。除了要穿过稀稀拉拉的庄稼地,还要路过几个松散排列着的坟茔。坟头上长着野草和橘黄色的蒲公英花。白天穿行此地只是感觉到有几分凄凉,但夜里如果到此一游,则感觉毛孔发紧,发根直立。几个无主坟茔中更有2个坟头之间,居然有个枯井。估计是当时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找水无望,被农民遗弃的废井。不知怎么回事儿,每次月黑风高之夜,当我兴高采烈从营部老乡处返回连队,那枯井深处放佛总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每每听到那个声音,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每次路过那个枯井,我都走的飞快,扬起的脚尖带起了黄沙,沙粒钻进鞋坑里把脚咯得生疼。我也顾不了这些,愈加走得飞快。有时为了驱散恐惧,我还大声高唱军歌。“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沙哑粗狂的歌声,盖过了枯井里的声音。唱歌时真渴望手里握着一只钢枪或一把大刀,万一枯井里钻出什么不祥之物,至少可以让我抵挡一阵子。 就是那个枯井,那几个坟冢,和那令我惊悚的声音,给我每次本来愉快的老乡聚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不去吧,想他们;去吧,回来的时候确实有点害怕。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离开灵丘。 人总是爱面子,特别是我。每次从营部和老乡处结束愉快的话题,不得不离开营部返回时,我们彼此都有些落寞,有些难分难舍。其实,那2位天津老乡可能真的是不愿意我走,但我的不舍之情里,还有一种恐惧的隐情。不回去吧,连队有纪律,熄灯前必须返回连队;回去吧,要路过那个枯井,忍受那份恐惧;早回吧,路上好走些,但失去了老乡聊天的宝贵时间,晚回去吧,可以酣畅淋漓地热聊,但时间越晚,心里也越忐忑。那种内心的折磨,那份惴惴不安的心情,那种反反复复的纠结,真不知让我如何描述。 几十年匆匆过去了,我有时认真地回想一下,这种既渴望又害怕的情感折磨,在我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好像发生的概率并不大,最深刻的大概就算夜访老乡,路过枯井的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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