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51 紧绷的弦
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需要在临走之前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以便让暂时接替我工作的业务员熟悉情况,每份执行中的合同都要逐笔交代好,包括加工的工厂名录、负责人的联络方式、眼下的生产进度、验货的时间节点以及客户的品质要求等,甚至就连扣子和垫肩、标签和吊牌等辅料的安排情况、出口的纸箱的规格、包装塑胶袋警告语的印刷图样等这些细节问题都必须逐项安排妥当。
虽然琐碎的事情不少,但临走前,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想着那位可怜的模特队长。想着她即将遭受的打击。她已经领了出国护照,参加了几乎所有出发前通报出国进度的会议,按正常人的思维,队长对自己参加模特队出访演出这件事情一定是深信不疑了!据说当时队里曾经有过传言,说她们中间最终有人会被淘汰出局,但无论如何,不管怎么夸张地猜测,谁也不会猜到这个最终出局落选的人竟然是她们的灵魂,每天带着她们训练的队长!
临出发的前一天,队长几乎是在最后的一刻才被告知此次出国演出她不能同行,领导给出的理由好像也很牵强,说模特队准备马上再招聘几位新人,让队长抓紧准备考核和培训计划。临出发前听到这么残酷的消息,搁谁谁也受不了,更别说她还只是一个20岁上下的女孩了。
那天据说她结结实实地大哭了一场,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无辜。转天我们一起在服装研究所集合出发去首都机场。队长居然也来了,非要一起去北京送我们。她的眼圈有点黑,眼皮有些浮肿,发型不像以往那样一丝不乱,我猜测她当时心仍在滴血,但她脸上还是挂着往日那经典的笑容。开车的路上,她还是那样敬业地嘱咐着全体队员,告诉大家注意饮食,注意加减衣服,到了国外演出的时候注意上场的顺序、步伐和节奏,注意搞好彼此的团结…… 从她的语气中似乎让人感受不到她的挫折和无奈,有的只是宽容、理解和让人敬佩的专业精神。这个年龄具备这样的涵养和气度,确实挺让我佩服的。
我们这一队特殊人群的出现给本来略显老旧和沉闷的首都机场带来了几分阳光和春意。当那些身材高挑、曲线优美、衣着花哨、打扮入时的模特们排成一列,步履轻盈地通过机场的行李托运口时,引来了周围候机客人的好一阵骚动,模特们几乎将机场乘客的大部分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由于在此之前我随出国小组出国推销的时候已经到过几个欧洲国家,心情自然不像这些首次迈出国门的姑娘们那么激动和兴奋。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她们每个人的激动和兴奋像金灿灿的向日葵遇到了温暖的阳光,开心地笑着,一张张本来就很美的脸庞更显得平添了几份艳丽。她们似乎渴望着马上揭开资本主义的神秘面纱,好好亲身体验一下久赋争议的西方社会的那种腐朽与神奇。
这是我的第二次出国旅行,十个月前,我随公司的4位销售代表刚刚去过了荷兰、芬兰和瑞典。北欧的富庶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优美的风光都给第一次出国的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最为激动的是有一次在斯德哥尔摩一个客户的谈判间的大玻璃厅里,亲眼看见不远处有狗熊在森林里悠闲的漫步,那种人与自然和谐美景,至今想起来,仍可以激发我内心的兴奋和愉悦。
登机后脑子里就这样一直东想西想的过了很久,我抬头环视座舱前悬挂的大屏幕,图像和数据显示我们此刻的飞行高度为12000公尺,时间已经是起飞后大约过去四个多小时了,模特们还是那么叽叽嘎嘎地聊着,嘻嘻哈哈地笑着,她们似乎有消耗不尽的精力和交流不完的话题。我的视线转到了我坐的这排靠窗的那个座位,发现了和那些女孩欢快的神情完全不同的一张面孔,那是我们的领队,公司样宣科的闫科长。她似乎一直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空乘小姐送来的食品和饮料几乎原封未动摆在她的小桌板上。
北京到德国法兰克福大约要飞10多个小时,飞行的疲劳和热情的降温,很快让那些像快乐的鸟儿一样的模特们进入了梦乡。我终于也撑不住了,开始不停地打起了瞌睡。但每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用余光瞟一下我们的领队,发现她还是一脸紧张的神态,似乎还在想着心事,丝毫没有合眼或瞌睡的迹象。
闫科长第一次出国就担当了领队,还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带着这些花样年华的姑娘们,要对她们的安全负起全责,其精神紧绷的程度可想而知。这种超乎寻常的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迈出过国门,更是因为她一直为自己此次出国承担的责任惴惴不安。整整10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她必须把她们顺顺利利地带出国门,圆满地完成组织上交付的15天演出任务,然后再平平安安地把她们带回北京,期间不允许出一点纰漏或半点差错。那时的人都把责任看成天大的事情,压力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飞行途中我给闫科长要了杯橙汁,过去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跟我一再强调必须确保三点,第一要绝对保证不犯政治错误,力争百分之百地依照出国培训的要求,做到万无一失;第二要绝对保证女孩子们的人身安全,不能出事儿。(那个年代如果一个未婚的女孩和男人发生性关系,或因此怀孕,被称之为“出事儿”)当然第三,就是顺利完成演出任务,尽可能完美让模特们在各个场次的时装秀表演中得到完美的发挥。
我当时一直在安慰她,告诉她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好好地配合和服从她的一切安排。其实,我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她减压,让她放松,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说到底,我不就是一个随队的翻译么,我真正的本质工作就是为领队做好日常翻译工作。
时间差不多过去一半了,闫科长那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缓解,我注意到她在整个飞行途中几乎没有合眼。她的紧张情绪似乎影响了我,我也开始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看着那10名靓丽的模特,我似乎一点也没有兴奋的感觉,心里突然又想到了她们的队长,那位同样靓丽、聪明、能干、又特别有主见的模特队长。也不知道她送我们上了飞机后,心情怎样,是否能挺住这个打击? 这次挫折是否会对她未来的发展产生致命的副作用? 也不知道那些被她无意中得罪的领导是否还会在以后的工作中持续地给她制造麻烦?她能在未来坎坷多舛的职业生涯中一路走好么?想着,想着,我渐渐进入了梦乡,彻底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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