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62 纽约的日子4 《硬碰硬》
来纽约不久,就赶上了公司开全体会,由丁总给各个公司布置工作。会议室本来挺大,但由于新津公司的人多,大家都坐下来之后还是略显拥挤,稍后赶来开会的各分公司经理们,看着里面没位置了,就从各自的办公室搬来椅子,围着会议室的门口坐下。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公司的全体会,所以来得早些,在椭圆形的大会议桌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大家三三两两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观察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人宁可挤在角落里,也不愿围着会议桌坐。会议桌那一圈的椅子是软软的沙发椅,坐着非常舒适,而各个角落里的椅子都是那种坐久了,屁股生疼的硬木椅。正在纳闷的时候,身边的针织科的刘经理压低了嗓门跟我道出了其中缘由:“丁老板每次开全体会一定会找几个人骂一顿,这几乎成了每次开会的家常便饭,最容易变成丁总目靶子的人就是围着会议桌那些离他最近的人。挨骂概率最小则是会议室外面围着门口坐的那些人。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所以不知不觉中自己选择坐到了火药桶的边上了。
丁总还没到,大家热络地聊着。由于公司的人分别住在5个地方,隔了一个周末,大家都有好多新鲜事儿彼此分享。这个说买了什么便宜的水果,那个说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有几位正得意洋洋地跟大伙说着周末淘到了什么便宜的洋货,总之会议室里乱哄哄的,给我的感觉放佛像走进了吃广东早茶的茶餐厅。
突然,嘈杂的人声没了,会议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我的本能告诉我,是丁总到了。果然,丁总和公司的二位副总一起走进了会议室。丁总开始训话了。他是个烟鬼,讲话的时候也不停地吸烟。丁总点燃了一只万宝路香烟,围着会议桌来回走着说着:“公司成立快两年了,你们都干了什么?”他好像在质问大家。“那你作为公司的老板都带着大家做什么了啊?”我心里嘟囔着。丁总的嗓门越来越高。“你们每天就知道吃饭,脑子里还有别的事么?”当然,丁总这么问大家,其实并不指望着谁去回答。他一直在绕着大会议桌来回走着,数落着大家的无能,讲的口干舌燥的时候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上几口秘书事先给他泡好的茶,有时烟灰太长了,他就随便在会议桌谁的座位面前把烟灰点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好好的大会议桌上像落上了一层雪花。
我知道公司同事里面有好多烟瘾特大的人,但当着丁总的面,谁也不敢抽。屋里呛人的空气和弥漫的烟雾都是丁总训话时的副产品,他一直没停嘴地数落着大家,不一会儿桌上的一包万宝路基本全去了。我想当时公司那些烟鬼们应该不用出去抽烟过瘾了,只需在会议室深呼吸几次,吸进肺里的烟足够他们撑一阵子了!
终于丁总喊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总裁的位子上。喝了几口茶,开始谈起了除骂人以外的会议内容。他讲话的大致意思是告诉大家眼下已经九月份了,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季度是业务的冲刺期。需要各单位一定按现在的分配计划完成佣金收入。
天津新津公司的成立,应该是老市长李瑞环的大手笔。当时大致的想法是把天津的各个进出口公司在美国的业务予以整合。抽调一些各外贸公司的业务骨干,通过近距离接触客户,整合大额订单,慢慢在美国纽约生根开花扩大影响,及时搜集一些新的贸易动向和信息回传给国内,逐渐促进国内外贸加工行业和相关工业的转型升级。由于以前的好多业务都是通过美国当地的中间商或代理商负责接洽,由他们负责联络买家争取订单,由他们负责协调合同的样品、原料、花色、质量、货期等问题,因此,合同执行完毕,外贸公司需如约向这些中间商或代理按事先商定的比例支付数量不菲的佣金。
纽约的新津公司的成立,实际上相当于由我们自己国内来人替代了部分原来由当地代理商或中间商行使的职能。我去美国的时候,美国新津公司的大致盈利模式就是通过为每年来美国推销的贸易小组联系客商,安排食宿,陪同走访客户,观光游览等获取贸易佣金。总之,感觉我们在纽约的人不像在做贸易,到似乎有点像天津外贸公司驻美国纽约招待所的服务员。
当时开会,大概是由于在手的合同总体数量不足,佣金收入没有落实的缘故吧,丁总想通过类似政府行政拍板的方式,硬性摊派收入指标。“你们文体公司,到年底完成10万美元,有没有问题?”“文体的老周低垂的头微微抬起,苦笑着点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若说有问题,那就等于找死。“你们畜产公司,上半年的计划还没落实,年底必须保证18万美元进账,怎么样?”畜产的那位王经理也无奈地点点头。丁总继续布置着任务,他兴奋的大脑似乎多少有些忘形,放佛大把的绿色美钞就这样被他的唾沫星子粘了进来。大家这是怎么了,明明完不成,为什么还这么唯唯诺诺呢,这样的承诺对自己公司,对新津,对丁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有点百思不解。
终于轮到我们公司了!“你们针织,现在又增加了新生力量,”他说到这的时候,从手里的文稿中移开目光看看我。考虑到我们公司的出口额度较高,最后拍给我们三个的任务是25万美元。老武低头不说话,刘经理好像在打瞌睡,最后丁总的眼光一下子就落到了我身上。
“小马,你说说这个额度你们能不能拿下来?”丁总的浓眉下面的小眼睛紧盯着我的脸发问。我被逼到墙角了,只能硬着头皮发言:“您分配的这个额度,我认为基本不可行!”我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我身上。低头沉思的人,窃窃私语的人,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大家的眼光里透着讶异的神情,也有的好事之徒的目光中带着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神情。丁总也被惊了一下,那个瞬间,他面部的肌肉几乎是僵住的。估计两年来,公司上上下下30多号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别管他怎么发火,怎么训斥,从来没有一个人当面和他说过不字。今天当着这么多人,我一个新来的小小的业务经理,第一次开公司全体会就当面给他来个下不来台。这绝对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您定的这个计划,我们完成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我当时刚到纽约确实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说既然话说出来了,也没有吞回去的道理。“您看啊,现在基本是最后一个季度了,服装类的大部分出口订单现在都已出运完毕。”我盯着丁总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着。“这就意味着,我们公司不可能拿到新合同,没有新的合同,也就不可能有新的佣金收入”。看着丁总并没有制止我,也没有大发雷霆,我干脆就把我要讲的话一次性说了,我明白反正是捅了一回马蜂窝,挨蛰在所难免。“如果您制定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即使我们承诺了,也是空头支票。计划落空完不成任务的话,对领导决策的权威性肯定要打折扣”。说完了上面的话,我环视四周,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变化。
“小马,你是刚来的,你敢顶我!”丁总悻悻地说着,打破了刚才尴尬的片刻沉默。我心理做好了准备,暴风骤雨理应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不过,你说的对,说的有道理!”没想到,丁总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居然当众肯定了我刚才的话。“既然你说了你们针织公司的具体情况,我刚才宣布的你们公司的额度,就回头再说吧!”听到这我放佛像即将窒息的人呼吸了几口纯氧一般,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下班回新泽西的路上,大家一反常态,没人在车上睡觉,纷纷议论着我当众顶撞丁总的事儿,好多人对我的行为表示赞许,夸我给大家出了头。也有几个对我的未来堪忧,他们认为我刚到,不应该这么锋芒毕露。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有那个冲动,当着大家,让公司一把手丢了颜面。以后在纽约命运如何,心里确实感觉沉甸甸的,放佛被一个大大的问号压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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