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74 梦断北部湾4《梦醒时分》
92年四五月份期间,北海的房地产市场几近疯狂的边缘,土地越批越多,地价越炒越高。92年初政府批租土地价格还只有七八万元一亩,到93年春节前后很多地块的价格每亩基本都超过了百万。 3000多家房地产公司雨后春笋般的成立,大量投机资本涌入北海,其中绝大部分资金都来自各省市、国务院各部委的国有资金。由于当时投资房地产行业的现金流量太大,北海建行不得不开设昼夜分理处。
为了拿地,各路淘金者也尽显其能,熟人、关系、送礼、行贿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土地局、规划局等权利部门几乎无一例外,到处都是黑幕重重。能在一级市场上拿到土地的,自然是和权力圈沾边的人。北海市政府早期批租的大部分地段都和腐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便挑出一块优质地皮就可以牵出难以想象的黑幕,这黑幕纵向能从这个地处北部湾的小城市北海一直延伸到中国的政治心脏北京,横向甚至牵扯到科尔沁草原的某家地级银行或企业。土地供给有限,要地的公司却越来越多,为了拿到黄金地段的地皮,送金钱、送房子、送女人,开发商使用的手段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很多老板的车里几乎经常装着几个盛着数万元现金的公文包,随时准备派上用场。截至到1994年8月,北海市共批出150多平方公里的商业及地产用地,18年的用地计划仅仅在2年内的时间便锅盆碗净了。
是泡沫迟早都会破灭,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泡沫破得这么快,北海陷入疯狂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92年底北海的房地产市场的颓势已初见端倪。93年1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央行行长的朱镕基到北海考察,很多地产商纷纷制造谣言,说国务院和中央政府准备下大决心,全面开发北海的房地产市场,力图营造另一个比深圳珠海还“特”的特区。但这些其实仅仅是我们这些深陷泥潭的老板们的美好想象。
朱镕基回去没多久,全国金融系统开始整顿,全国开始紧缩银根。随之而来,所有在北海企业的大额资金拆借被冻结,所有参与北海房地产开发的银行被勒令限期收回贷款,资金链条突然崩断。地价、房价开始大幅跳水,一时间北海的房地产市场犹如滚开的沸水一下子转到了冰点。地价几乎被打回原形,别墅公寓大量烂尾,银滩的几百栋别墅沦为了当地农民养猪的猪圈。 6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关于当前经济情况和加强宏观调控的意见》, 7月全国信贷规模急剧紧缩,大量资金被抽走,北海400家开发公司自动消失。不到半年,北海人去城空,人们都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老板来了,老板又走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面对如此严峻时刻,我和我曾经的金帆大厦的梦也随之彻底破灭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时候,设计院的戴院长居然送来了几乎一麻袋设计图纸,他告诉我金帆大厦的设计图全部做完了。当初谈好的设计费为40万,我们先期支付了50%,现在这个大气候,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再拿钱支付设计费了。戴院长先坑了我,最后也坑了自己。理由很简单,我给他的前期50%的设计费他都给了那些帮他干私活的同事们,属于自己的另外20万却因为北海的大势打了水漂!
无奈的我,落花流水,心头一阵阵的酸楚。几年做外贸的辛苦积累基本归零。手里压着的,只剩下那几栋仍未完工的别墅和那块已经做完勘探,通过规划、也已启动环评的地皮。伴随着这块地皮的还有那些先期完成一半的项目设计图纸。
面对这种厄运和危局,我能做的只有断臂求生。我迅速遣散了10多个员工,从天津招呼我大哥过来给我留守。自己黯然神伤地乘飞机返回了天津。到此为止,其实我曾经的那个雄心勃勃的地产梦就基本宣告彻底破灭了。 回到天津好多天以后我的脑子仍然基本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走出惨痛失败的阴影,更不知今后该向何处去。面对失败和挫折,我选择了麻痹自己和逃避现实。有几乎两年的时间,我利用手头剩余的一点资金,泡在股市的大户室里消磨时光,那段时间的我基本属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股民。两年的摸爬滚打,不但没有什么斩获,而且几乎全线套牢了我自己手头的活钱。
95年6月1日儿童节的那天,我悄无声息地带着全家移民到了加拿大,没有和朋友告别,甚至在最后一刻才告诉了两边的老人和家人。登机的那个时刻,我想了很多,但基本可以用一个字浓缩当时的全部感受,这个字就是“悲”。那种悲情,虽不能和当时易水刺秦的荆轲比拟,但心境的哀伤和悔恨,足以让我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每每想起这段经历,立刻会有痛彻心扉的悲情涌上心头。
记得临走前几天,女儿在天津河西区的上海道小学一年级里刚刚带上了2道杠当了中队委,我告诉她要远行的时候,她告诉小伙伴们说是跟爸爸去加拿大玩玩,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幼小的心灵不理解移民对她未来一生的影响意味着什么,甚至根本不知道加拿大是个什么地方。
其实按命理上说,我真的不适合做那些所谓来钱快,投机性强的行业,几十年来无论在地产和股市上,我基本都是一无斩获,而且缕缕受伤。好像只有踏踏实实,付出辛苦的时间里才能有所收获。这一点在以后的好多年里,不断地被反复得到印证。
我大哥为我在北海守摊子一守就是8年,后来他所在的天津京剧团准备安排他退休,他必须回来上一段时间的班,在这个情形下,我不得不最终在他的催促下,彻底清算了在北海的残存资产。几栋别墅在最低谷时段内找下家接了盘谈何容易,140多万一栋的房子最终以24万元售出,和海南椰岛公司一起投资的那块地皮,当时我们按80万元左右一亩买进的土地,最后我决定将地皮完全转让给椰岛公司的时候,每亩地仅仅回收了10万元。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刚刚出售了那些资产后的转年,北海的房地产又随全国的地产升温再次收复了失地。房产和地皮的价格也基本恢复了当初套牢的价格,但此时我手里的那些曾经的痛已经都不在了。我也在完成了断臂割肉以后,彻底丧失了等待8年后翻盘的机会。这也许就是命吧。
地产厄运的打击,其实怨不得别人,更不能归咎于大的宏观政策和基本面。主要还是自己在顺利中迷失了原本的方向,在所谓的成功之下,开始了飘飘然和想当然的蠢动所致。当自己赚钱心切的时候,头脑的膨胀也到达了峰值,于是乎基本上丧失了理智和正常思考的能力。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机会也随之远远地离开了你。于是,自己开始反思,开始认识到脚踏实地,厚德载物的道理。
人常说生意场上只有二种人,猎人和农夫。猎人是抓机会,找目标,打一枪换一地。主要目标是以最短的时间发现和捕获猎物。农夫则正好相反,他们需要付出辛苦,需要不断地耕耘,通过长期的播种施肥,通过汗滴禾下土的那种付出,广种福田,最终取得收获。也许我应该是后者,任何企图走捷径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也是我对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个深刻的反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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