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兵故事76 漂洋过海2
《沉重的友情》
走下飞机悬梯，费了不少时间，终于通过了移民局的盘查。我们全家三口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老远就见到了过来等着接机的美丽和她丈夫庆祥，老朋友的迎接让我们初到陌生国度的那种忐忑心情得到了些许安慰。按照我和美丽事先商定的安排，我们一家三口就暂时借住在她家。
美丽的家位于大多伦多地区的靠北的列治文山市（Richmond Hills）。这个社区是一个华人云集的富人区,家家的房子几乎都是精致豪华的独立别墅，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来自九七回归前香港过来的那些早期移民。不少人虽然原来在香港住着“鸽子窝”样的小屋，但卖了香港的房子，当时得到的那笔钱足可以在加拿大购置一套豪宅和一部豪车，还能剩些散碎银子在加拿大开上个小生意。
看着眼前这个富足高雅的社区，那风格各异的建筑，前后硕大的花园，街道两侧茂密的参天古树，配上清新湛蓝的天空，一下子让我们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受，这种兴奋和好奇冲淡了我们一家初到他乡为异客的那种心理的焦虑和不安。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在刚刚到加拿大登陆的当天，全家就蜗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心情又会怎样呢？
美丽有两个孩子，小的是个男孩叫仔仔，大的是个女孩叫明明，美丽的老公庆祥是个心地善良，不善言谈但绝对心灵手巧的理工男。庆祥平日里帮美丽打理着公司的电脑、文案、设计等事务性工作，还负责每天接送两个孩子上学。美丽的妈妈，我们叫她周阿姨，一直跟着美丽生活。从周阿姨的衣着和外表看得出来，她家在多伦多生活的富足，全家老小上上下下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这一切幸福日子的来源，都是美丽在加拿大多年打拼的胜利果实。这个家非她莫属的顶梁柱地位，也造就了美丽的霸道与骄横。不仅在她一手创办的那十几家时装店里和公司几十号员工面前,美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她也绝对是那种顺我倡逆我亡的绝对权威。
大部分新移民初来乍到，心理上需要自我调整一个的过渡期，以便面对现实,降低身段,迅速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不过大人怎么安排都好办，我们当时最怕的就是耽误了女儿的学习。因此刚刚安顿下来不久，我就立刻着手安排女儿的学校问题。此时好像女儿已经察觉到了危机，似乎明白了这次出国旅行绝对不是短时间的游山玩水那么简单。不过总算还好，我们很快就在美丽家附近仔仔上学的那个学校给女儿办好了入学手续。孩子开始上学了，我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虽然美丽家空置的房间不少，但我们一家唐突地住了进来，还是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了诸多不便。例如很多人同时洗澡的时候，热水可能供应不足,因为每家都是那种独立的热水锅炉,流量稍微大些,水就凉了。吃饭一下子多了好几双筷子、本来平日里能简单凑合的午饭，也由于我们的到来而必须正式买菜做饭。大人们由于过去的感情，或者看着美丽的面子都还显得比较亲热，但仔仔这个坏小子则感觉我们侵犯了他的领地，经常在在背地里拿我女儿撒火出气。
记得刚来时有一次本来说好了让仔仔每天带青青（我女儿）一起乘校车上学，放学一起回来。但有一次，仔仔故意提前自己溜下了车，让青青孤独一人坐过了站，在一个陌生的校车点下了车。那天，放学的时间过去很久了，我们都没有见到女儿的影子。当时我们都慌了，你想啊，当时大人都迷宫似的找不到回去的路，更别说当时只有一年级的小女孩了。太太当时急得差点就去警察局报警。天快擦黑的时候，才有好心的邻居将我女儿送回来。女儿见到妈妈，抱着妈妈大哭起来：“妈妈，咱回天津吧，我不在这上学了！我要回咱自己家！”女儿大哭的那个伤心，我们怎么劝都止不住她伤心的眼泪。我知道女儿的伤心肯定有因为迷路找不到父母带来的惊悚，但更多的大概是因为突然离开了自己曾经熟悉的环境所经受的委屈。在国内时，姥姥在天津的一所市重点小学当校长，女儿每天都像小公主一样，被姥姥学校的老师们宠着爱着。这种环境和心理的落差对一个刚刚上学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寄居在美丽家的那些日子，太太每天都会帮着周阿姨打扫整个房子的卫生，擦地洗碗收拾厨房的灶具，楼上楼下每天几乎忙个不停。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复一下自己因客居在别人家里给他人带来的歉意和不安。我知道那段日子不仅太太自己精神紧张，其实作为访客的我们全家乃至作为接待我们全家的美丽一家又何尝不是每天都蹦着弦呢？
在来美国面试的前几周我曾顺路多来过多伦多，当时的打算是先打个前站，看看环境，同时为家人提前安排好落脚的地方，免得让她们初来乍到诸事不顺心。看到美丽的家附近是个不错的社区，于是就在离美丽家只有几分钟车程的社区选购了一栋漂亮的房子，但由于购房合同规定的交房的日期是两个月以后，所以我们在收房前的这段时间里，只好暂且寄居在美丽家。为了尽量不给朋友一家带来麻烦，我曾经多次提议出去临时租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但美丽总是好心相劝一直拦着。
刚来的那段时间，我无事可做，每天跟着美丽到她公司里转转，有时跟她一起去设计师那选样板，有时跟她一起到各个店面去收银，也有时帮她在仓库里给各个店面分货。由于此前我以前一直做服装进出口生意，所以对服装类的英文单词，合同、发票等服装订单流程所需的文案比较熟悉，因此那些日子，我暂时在美丽公司里给她帮点忙。美丽有个男性的生意伙伴英文名叫瑞蒙（Reymont）。瑞蒙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巡视店面，发现管理上的漏洞。同时负责给各个店面送去新到的货品。美丽则负责选样订货，店员们每天下班后驱车到各个店面取回当天的营业款。
瑞蒙对外虽说是美丽的生意伙伴，但美丽私下里告诉我说其实瑞蒙在公司既没有实际的股份，也没有真正的投资。他原本是个装修佬（香港的叫法），因为承接了美丽的几家店面装修，慢慢彼此熟悉成了朋友。后来美丽的时装店面越开越多，就提出让他管理店面。毕竟瑞蒙也是早期的香港移民，和那些讲广东话的店员们也好沟通，加上毕竟是个男人，对外也可以帮着美丽撑撑场子。生意做大了以后，美丽提出给他少量的干股，就这样曾经是装修仔的瑞蒙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拍档”。
外人看来瑞蒙是个合伙人的身份，但据我冷眼观察，其实很多时候他就是美丽的出气筒。美丽从来对他都是大呼小叫非讽即骂，别管当着多少店员在场，哪怕因为一点小事儿，都会将瑞蒙骂个狗血喷头。换另外一个有点血性的男人，根本没法容忍。不过骂归骂，但美丽对这位生意伙伴也还是关爱有加，大到房子的贷款，小到孩子上学的接送，可以说美丽对他确实做到了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我刚来多伦多那些日子，每天和美丽一起出双入对地出入公司，瑞蒙似乎感到了某种威胁的存在，加上美丽曾几次跟他提起我原来做服装出口的经验和背景，就更加重了这位合作伙伴对我的警觉和疑心。一段时间以后，我感觉似乎美丽有意将我拉进她的生意圈。她说这么做也是为了帮我解决掉我移民入境后的一个麻烦。
说到这，还有一个背景信息需要交代，那就是我的移民种类和身份。我所申请的这类企业家移民属于一种有条件移民（conditional immigrant）。这种移民申请人在得到批准后，从申请人进入加拿大登陆之日算起，一年内必须投资一家生意并保持一年的生意往来和财税记录，除此之外申请人还要雇用一个非亲属的加拿大公民作为员工，这些就是所谓有条件移民的条件。条件完成或具备后，申请人可以联系当地的移民部，将生意的文件、商业合同、出入库记录、采购及销售发票，以及录用员工的发薪记录等材料一并递交移民官审阅，以便取消移民条件。这个过程被早期的香港移民戏称为“交功课”。功课做的好，移民官审核满意，在那张移民纸上盖了章，申请人才最终取得了永久居留权。倘若移民官感觉申请人没有满足企业家移民的条件，可以将申请人取消条件的日期向后顺延1-2年，若下次约见移民官时移民申请者仍未交出满意的“功课”，移民官有权取消业已签发的移民资格，这样一来企业移民就宣告失败了，申请人则必须限期离境，打道回府。
一天中午，我和美丽在一个华人的MALL(购物中心)喝下午茶，她坦诚地跟我说：“你是否可以考虑和我一起做服装？”我知道她迟早会这么问我，但没料到她说的这么早，这么直接。我知道美丽这么说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帮我，是考虑到我必须在一年内取消条件的压力。按理说如果投资加入了她的企业，取消条件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但看看她火爆的脾气，霸道的作风，开口闭口讥讽谩骂对待生意伙伴的样子，我感觉心有余悸。这些年一直出来自己做事，大事小情习惯了自己做主，别管成功与否，起码落得自由，可以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行事。一旦加入了美丽的公司，万一忍受不了她的行事作风，说不准哪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想我还是算了吧。
为了不至于让她感觉不舒服，我当时尽量把我的意思用比较委婉了的方式表述了出来。“美丽，我原本在国内也是做服装的，这个你知道。但我后来离开服装行业的原因，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字一句地放慢语速，尽量让她明白我的意思。“其实我后来离开服装行业主要是感觉做服装比较累心，太多的细节需要打理。颜色，款式，拉链，扣子，垫肩，洗标，吊牌……,我的脑子不太好，所以每天接触这么多细节，太累，不适应所以才不做这个生意了。”“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考虑再做服装？”她基本听懂了我要表述的中心内容。“是啊，我还是慢慢看看自己找机会做点什么吧。”“或者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方案，”美丽见我说到这，还是特别热心地提了另一个想法。“你可以先投资我的一个服装店，这样一年以后，报税的问题，雇人的问题，销售额的问题，业务往来的账目问题就都凑齐了。然后你去移民局“交功课”，完了以后，你可以再将那家店面转回给我，然后收回你的投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同意!”她话说到这我似乎很难再拒绝了，于是我们基本达成了共识。生意上还是她去打理，我只是形式上将她的一家服装店买过来，一年后再转回给她。这样我不用再去她的店里工作，也可以自己寻找些其他机会。朋友的好意我领了，大家都高兴。
后来我也间接听说，其实这种转让对美丽的生意多少也是有些帮助的。因为服装店的生意利润比较高，而且基本流水都是现金，老板经营久了，如果报税的额度小，则会引起税务稽查官的注意。更换了股东，等于重新开始了生意，暂时不盈利甚至出现亏损，表面上都是合情合理的。因此美丽的这么多家店面，也经常在新移民中间转来转去的，知道了这些我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毕竟那么多年不见，美丽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是内心充满感激。如果能间接地帮到她的生意，别管多少吧，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能多少减轻我心里这份难以承受的友情带来的压力。
|
_1024.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