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79 漂洋过海5 《女儿的委屈》
我们一起带女儿来加拿大多伦多移民的时候,那时她八岁多一点,刚上小学一年级。这小丫头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蜜罐里,由于当时我已经在外贸从事外销员工作,加之后来又下海自己单干,经常不断有出国的机会。差不多每次我从国外回来时,总会给她买回很多漂亮的衣服,以及各种各样的布绒玩具和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糖果。无论是在保育院的日子还是以后到了幼儿园,女儿基本都是衣着最光鲜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我辞职出来下海经商比较早,每天应酬特别多,几乎经常在外边吃饭。由于女儿特别乖巧,所以总喜欢带着她一起出入酒店。别看当时她小小的年纪,几乎可以说吃遍了天津绝大部分高级宾馆和酒店里的各种餐厅,利顺德、凯悦、喜来登、国际大厦、香港酒楼。随便你点出一个80年代天津有名的高级酒店和餐厅,几乎没有没光顾过的。
就是这么一个生活优越小女孩,突然随我们移民来到加拿大,对她来说似乎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漂亮的衣服没有了,高级餐厅不见了,熟悉的同学消失了!这还不算最坏的,更让她心理产生巨大落差的是,就连平日里和同学们说话都成了问题,一夜之间骄傲的女儿在这个讲英语的国度里,居然成了一个“聋子和哑巴”。
加拿大是个移民立国的国度,为了吸引外来的移民,政府出台了不少帮助新移民安家过度的举措。学校里为了帮助新移民的孩子们尽快度过语言关,坐落在各个社区的学校几乎都设置了ESL班,所谓ESL就是为了那些母语不是英语的孩子们特别设置的课程。在那里,孩子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学习英语,避免因听不懂,读不通,写不出等读说写障碍,影响孩子们的正常文化学习。经过ESL班里的特别强化英语学习,孩子们的英语会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什么时间ESL的老师感觉孩子的水平可以跟上普通班级了,这些孩子就彻底告别了ESL学习,重新被编入普通班级开始正常的学习生活。设置这种学习的模式非常人性化,可以避免外来的孩子因语言障碍产生心理问题。
即便这么精心的安排,孩子还是承受了太多太重的精神压力!刚刚入学的两个多月里,看到女儿回家的反应特别让我心疼,让我揪心。我发现原本叽叽喳喳爱说爱笑的女儿开始变得话越来越少,以至于后来干脆不说话了。多年后女儿长大了,我曾经问过她:“青青,你刚来加拿大的时候怎么回家都不说话呢?”“我不想说!我说的话同学们谁都听不懂,他们讲的我也不明白!当时的我差不多成了外星人!”那些日子看着孩子特别孤独,一时让我们夫妇急得没了主意。
后来我想起了当年文革期间我在姥姥家也曾一度特别孤单,后来姥姥给我找了一只叫虎子的咪咪和我相依为命。当时那只可爱的咪咪的确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少温暖和情趣。想到这,为了抚慰女儿的压抑和委屈,我带她去了小动物收养中心。那里是多伦多专门收养无人认领的小动物的人道组织机构。里面有不少被人遗弃或自己走失的猫、狗、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工作人员带我们参观这些小动物的时候,女儿看上了一只小兔子。于是决定申请收养它。原本这些动物保护机构非常欢迎爱心人士主动收养小动物,可没想到真到了申请领养的时刻,繁杂的手续,各种表格却让另养着望而却步,听了繁琐的规定和介绍后,我们最终不得不放弃了领养的打算,因为除了这一大堆表格之外,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一条规定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必须定期过去探访这些小动物和他们的主人,确保它们没有收到不人道的对待。
最终我们出去到宠物店给女儿买了一只英国的迷你兔,这个小家伙浑身雪白,但四个蹆、小尾巴、两只耳朵和嘴是纯黑色的,看上去十分招人喜爱。这只小兔子在当时那段困难的日子里,的确给女儿带来了不少童年的快乐。每次大雪之后,我们都把小兔子放出笼子,看着女儿在后院厚厚的积雪上和小兔子追来逐去的玩耍,我为她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后来那只可爱的小兔子一直陪伴着女儿长大,直到上完小学之后,我们需要给女儿找一所好点的中学,全家必须从万锦市的独立屋搬出来。因为要住进禁养宠物的北约克市的公寓中,我和女儿才恋恋不舍地忍痛将它送给了朋友寄养。
孩子刚来孤独寂寞难受的时候,为了给她宽心解闷,我时常给她讲一些我小时候的故事。听得入迷的时候她会暂时忘了眼下自己的语言障碍和困惑。在女儿特别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听。讲一个不行,还要接着讲,有时候讲着说着我自己眼皮打架就支撑不住了,结果本来是哄她睡觉,自己到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小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学校停了课,我们没地方去,妈妈就将我送到了二十里地开外的外婆家。在那我和同院的小伙伴天天混在一起傻玩,花样翻新的儿时游戏也让我积累了不少可以和孩子分享的童趣故事。
有一天我给女儿讲了一个我小时候捉蟋蟀斗蛐蛐的故事:“我小时后在姥姥家住的时候常常喜欢和临街的小孩斗蛐蛐。”女儿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听着。“为了捉到厉害的蛐蛐,有时候我们要去到离家很远的铁道边去寻找枕木铁轨和石块中间的蛐蛐,”“为什么去那捉蛐蛐呢?”女儿在听故事的时候总有一大堆“为什么”等着我。“据说铁道边上的蛐蛐咬起来特别厉害,因为它们打架的牙齿经常在铁轨上磨啊磨的,就特别硬。”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事实,但对她那些我也不知道的为什么只能随便找个答案应付着。
“那你们后来捉到蛐蛐了么?”女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捉到了好几只回来。回来后我们决定先让这几只互相撕咬争斗,看看那个是这些蛐蛐的王者。结果有一只最厉害的斗败了几乎所有捉到的蛐蛐,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将军!”“真的啊,那后来小将军怎么样了爸爸?”“后来,后来我拿着我的小将军和相邻的几个院落的小朋友们养的蛐蛐咬架。”“再后来呢?”女儿还是紧咬着话题追问着。“后来小将军越战越勇,几乎打败了整个一条街的所有对手。”“太棒了爸爸!”女儿兴奋了起来,漂亮的小脸蛋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她的样子看上去蛮开心,一个多月来的因语言不通,没法和小朋友交流沟通的郁闷似乎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再后来呢爸爸?”女儿急于知道故事的结局。我知道后来的结局是个悲剧,于是我就想打个岔,让她忘了追问这个故事的结尾。
“去厨房看看,是不是该吃饭了?” “爸爸,你必须跟我说完这个故事再吃饭!”女儿似乎有些生气,彷佛是在给我下命令。无奈,我只好继续说完这个故事。
“后来小将军挺惨的,我们相邻院落的一个坏小子捉到了一只油虎鲁(一种类似蛐蛐的爬虫),那个东西长的跟蛐蛐差不多,就是个头大,中间有个翅膀。”“他拿那个怎么啦?”我知道后面是个悲剧,此时并不适合讲给女儿听,但被她追问着,我只好照实说了。
“后来那个隔壁的坏蛋,悄悄地揪掉了那个油虎鲁中间的翅膀,于是油虎鲁的样子居然瞬间变身成为了一只大个的蛐蛐,可我当时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并不是一只真正的蛐蛐,只是感觉隔壁那个蛐蛐个头特别大,结果刚一开始打架,油虎鲁就一口咬掉了小将军的一条大腿。”说到这,我抬头看看女儿,忽闪的大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现着晶莹的泪光了。我连忙打岔说:“走,爸爸给你捉2只蛐蛐,让它们斗一个给你看看!”
小姑娘的脸蛋上这才又重现了往日灿烂的笑容,不容分说,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地向后院跑去,“咱捉小将军去喽!”我们父女两个在自家后花园的露台下面的草地上翻腾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在露台下面三三两两的石块之间捉到了两只加拿大的蛐蛐。
两只“洋蛐蛐”和国内的同类有所不同,看上去它们通身发亮,有点呈深咖啡色。好多年没有斗蛐蛐了,此时的我也来了精神,似乎渴望着找回童年的感觉。女儿更是兴奋的不得了!我找到了一个陶瓷的罐子,里面放了些黄泥,然后到厨房打了一碗水过来,用手指沾着水,一点点地把罐子里的黄泥抹平。战场准备好了,我和女儿都特别兴奋,卯足了精神,准备着观赏一场“龙争虎斗”的好戏。我取出了一只捉到的蛐蛐放到了泥罐里,只见那只蛐蛐精神抖擞,立刻快速地沿着泥罐的边缘饶了两圈,同时撅着两个大腿蹬着黄泥地面抖动着身体,用两个前爪捋着两条高高扬起的须子并昂头注视着前方。
童年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只好斗的蛐蛐,刚刚的那个动作叫“巡罐”,这是个挑战的动作,意思似乎是在向对手叫阵。我一看这阵势,立刻让女儿把另一只蛐蛐放进罐里,好戏就要开始了。
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后来放进去的这只蟋蟀特别怯阵,刚跟对手打了一个照面,就“腾”的一下从罐里跳了出来,说来也巧,怯阵逃脱的蛐蛐竟“噗通”一下,掉进了刚刚抹黄泥用的水碗里,女儿再想去手忙脚乱地从水碗里捞起那个蛐蛐时已经晚了,那只蛐蛐居然翻着肚皮一命呜呼淹死了。
“哇”的一声,女儿大哭起来。“小将军死了!小将军死了!”我知道女儿来加拿大以后由于语言不通,心里一直委屈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悲剧,让女儿压抑的感情彻底释放了出来。“闺女,别哭了,回头爸爸再去给你捉一只。”我心疼地给女儿边抹眼泪边哄她。
“我不要,我就要我的小将军!”哎,那天我劝了她好久都没劝住,孩子一直哇哇地哭,泪水不停地流。“别劝了,让孩子哭哭吧!”太太在一边小声地跟我耳语。“这孩子是乍到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心里委屈,没处发泄,让哭出来也好。”听太太这么说,此时我的心里也特别不好受,为了跟我一起移民,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太太和孩子其实都承受了许多。对我来说这是压力,但我最需要的是尽快将这些压力转化为动力。
令人欣慰的是,两个多月过去后,孩子立刻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有了许多新伙伴,新同学。完全脱离了ESL的学习,英语也居然一下子变得行云流水一般的熟练。后来她不再和小兔子玩了,喂养小兔子的任务转交给了我。再后来,孩子完全融入了当地的文化,有了一大群一起玩的小朋友,几乎忘记了小学一年级认识的那些中国字,平日在家里除了跟妈妈还讲几句中文外几乎都成了一水儿的英文。
到了加拿大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家几乎成了国内朋友来多伦多游玩的交通站,每次国内的朋友过来和我女儿说话时,总会问她:“青青,是中国好还是加拿大好啊?现在如果送你回中国你愿意么?”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丁点犹豫,女儿立刻会告诉他们:“当然是这里好,我喜欢加拿大,如果送我回国的话我走也要走回来!”
也许我入教时那个天主教会神父说的对,女儿确实是我生命中的天使,为了她上学,我走进了教会,接受了洗礼,认识了不少当地人,也加深了对西方文化和社会的了解,那段入教前的“组织考验”,使也让我在加拿大的移民生活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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