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妹,四十年
——冯骏、谷宇平、李爱军、李琼军营四姐妹记事
【网站按语:在2016年三八节,网站向战友们推荐谷宇平战友写的《四姐妹,四十年》。在我们中间,有无数这样的战友,几年的军营生活使他们成为一生相伴、不离不弃的兄弟、姐妹。像这四姐妹一样,他们过往的岁月是平凡的,又是充满闪光的,他们始终不渝地坚守着军营生活赋予的那种思想信念,他们的行动始终焕发着满满的正能量。我们祝愿,我们相信,他们在未来的岁月里必定更加光彩照人。】
2016年2月28日,北京,纪念军直76年兵从军40周年聚会上 左起:谷宇平、冯骏、李爱军、李琼
1977年2月,唐山大地震幸存的四姐妹
我们是1976年2月29日从北京出发入伍的。四十年后的2016年2月28日,战友们聚会纪念这个终生难忘的日子。第一张照片是付站长无意中拍摄的。上周付站长用战友们40年间的新老照片编发了《向天再借40年,到时我们再相聚》的微信相册,他看到了上面第二张照片,大呼遗憾,后悔之前没有想到这张历史照片,没有能拍摄一张40年后相同位置的照片。我也深有同感,这是我们离开部队后第二次聚齐,上一次聚齐已经是15年前啦!三八节到了,回想起来我们是到了空六军之后才第一次过三八节的。借此时机整理回忆一下我们军营四姐妹的往事,留给自己,留给我们军营四姐妹,留给亲爱的战友们,也留给十年来时刻陪伴我们的空六军战友网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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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育大姐在2016年2月28日在纪念军直76年兵从军40周年聚会上
宋文育大姐(中,1976年10月27日在党峪军部)
说起我们四姐妹要先谈到另外一个人——宋文育大姐。我们四姐妹是由两所学校入伍的,李琼和我同一学校;冯骏和李爱军同一学校。宋文育大姐是接兵干部,是她最先家访了解认识我们全部四人,是她的选择使我们四人有机会共同步入军营,成为战友,成为生死相伴、一生不弃的姐妹。40年来无论在军营还是地方,大姐一生召唤,我们都是闻风而动,这里有军营生活的习惯养成,有从第一次见她时的敬畏,有来自心底的敬重,更有40年的姐妹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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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2月,两人穿上军装的第一张合影,学生变成了军人
1976年2月29日北京新兵(男女新兵一百二十余人,包括军部和雷达16团的)在北京火车站开往唐山的火车上,与亲友告别,踏上从军之路。这是我们四姐妹第一次聚齐的时间和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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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第一个三八妇女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们都是刚刚走出校园18、9岁的学生,只记得过五四青年节,来到部队的第七天宋文育排长就通知我们:“明天军里要举行三八妇女节的庆祝大会,新兵都参加”。猛一听听要过妇女节了,怎么都觉着别扭,好像一下子我们就老了许多。
翻开1976年3月8日的日记这样写道:“今天是国际劳动妇女节,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这个节日……由于连首长的重视,今天为我们特别改善了伙食,还补助女同志每人五角钱。我们买了些吃的高高兴兴度过了这个节日”。
三八妇女节能改善伙食又能发补助真好!我们就这样步入了社会、步入了成年、步入了妇女的行列。
李琼和李爱军分配到守机班。李琼美丽成熟干练,写得一手好字,是连队的板报宣传的主力,也是我们这批女兵的头一批党员发展对象和重点培养对象;李爱军秀丽聪慧,人见人爱,是守机班的骨干,我们的军花。冯骏和我分配到载波站,冯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令许多男兵难以忘怀,她是载波站的业务骨干,和我一起被连队选送参加了77年高考;那时的我带有北京女孩儿的特质,泼辣顽皮好动,还有几分假小子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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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3月,六位北京入伍的女兵在唐山通信营二连楼前留影,7.28地震这座楼被震平了。前排左起:李爱军、李琼、李延伟(震前调离);后排左起:冯骏、王燕茹(地震中牺牲)、谷宇平。
当时从北京入伍到军部一共有六名女兵,其中李延伟很快就调走啦,而王燕茹在唐山大地震中牺牲。地震那晚李琼和高东丽在总机房值班,本来李琼值下半夜,因为高东丽要填写入党申请书,就换了班。凌晨3:42发生地震,高东丽牺牲在总机台上,李琼在总机后面睡觉幸免遇难;我们另外三个人都是从营房废墟中爬出来的。当我们还是稚嫩的新兵时就共同经历了唐山大地震的洗礼,有幸的是我们都得到了上苍的眷顾,虽然都有些小小伤痛,但是我们却都得到了宝贵生命的延续。经历过生死磨难的我们共同肩负起一个军人的职责,在极其艰苦的特殊时期肩负起战备任务,彼此帮助、彼此见证,相互激励,迅速成长为一名坚强的女战士。
2007年1月16日谷宇平博客《1976.7.28纪实》:
1976-7-27晚,在通信营二连二楼载波配线班宿舍里,我兴奋地准备着第二天准备和出差来队的哥哥外出的服装,将一幅崭新的领章缝在一次还没有穿过的裙装上,还告诉班里的战友们明天中午我回来后一起照几张合影。那天晚上也不知是因天气太热还是因新兵第一次准假与哥哥外出游玩的兴奋,使我很晚才入睡。
梦乡中我被一阵阵巨大的响声和振动惊醒,立刻坐起来在上下颠簸中我感到仿佛随着整个楼房坐了下去。无数碎砖石砸向我,巨大的天花板压在了我的头和背上,由于我们女兵配置的是干部用床,加上床旁摆放着写字台,天花板架在床帮和写字台上,这下面的空间救了我们的命。经过一刹那的天翻地覆般的震撼,我们都从二楼跌到了一层。只听郑桂英喊道:“发大水了,我来开灯。呀!房塌了!(她是刚醒过来,在伸手拉灯绳的一刻触到房顶才觉察到房子塌了)”。不知是谁说“是地震了”。房间里有些混乱,刘涛大声说“不要怕,别乱……”我定了定神,开始用牙撕扯裹在我身上的蚊帐,并将我身边的砖头和瓦砾清除,这时在我的眼前有光亮,我大声喊道“我的床前有个洞,你们向我这边靠拢。”只听隔壁房间的李金朴大声问“洞在哪?”我说“司务长:我们中间还隔着砖垛呢。”我将自己由胸腿紧贴姿势一点点调整到匍匐状,迅速清理洞口,爬了出来。很快刘涛、冯骏、杨富荣、宋文育陆续出来了,朱民义、郑桂英、鹿向丽从另一个洞口爬了出来了。我们相互搀扶着走下了废墟,排长宋文育一个肩膀踏了下来,很显然是骨头断了。杨富荣一条腿动弹不得,其她同志只有皮外伤。
面前所看到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营部的房子全塌了,街上能看到的也只有个别楼的框架,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班长朱民义安排好伤员,带领我们向军部指挥所跑去。军部门口哨兵居然还站在那里,面对这几位身着短裤背心的女同志,他阻挡了我们,后经说明才放行。
我和鹿向丽赶到指挥所的总机房,从招待所到指挥所途径的房屋全部倒塌了。我们迅速爬到指挥所坍塌成一片的废墟上,见朱民义、刘涛、郑桂英正在用手扒我们班的值班人王文艺(地震时,王文艺反应极快,向窗外跳了出去,结果是与楼房倒塌同步,但他的头部分露在外边,所以班里同志很快发现了他)。我看着倒塌的指挥所,感到总机、机房全完了,线路就更不用提了。我很担心值班的两位女兵,问班长“小李(李琼)和小高(高东丽)怎么样?”班长说“还在。”我高声喊了起来“李琼!高东丽!”从废墟深处传来李琼的声音:“唉……”我问:“你的情况怎么样?”李琼答“还可以。”我又问“小高怎么样?”她说“不清楚。”我鼓励她:“你要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我看着眼前机房所处的二楼与三楼的楼板紧紧贴在了一起,心里很着急,一种巨大的悲伤涌上了心头:感觉哥哥没了,小高没音讯,李琼一定伤的不轻,泪水模糊了双眼。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王文艺被救了出来,只见他的脸上有一条撕裂的大口子,血水还在流淌着,我找了一块布给他包了包,他无力地躺在了小车库前边的平地上。
获鹿机务站的李森技师脱险后也来到了指挥所废墟前,他看到总机是不行了,于是问班长通往北京的分线盒在那里?班长说谷宇平清楚,便将查线任务给了我。我光着脚快步走下废墟和李技师一起去执行任务。查线首先要有磁石单机,在这种情况下到哪里去找呢?我们回到营里,没有。又到发报台,沿途遇到从那边过来的同志说,发报台也平了。我们又回到军部,在招待所后面发现了一辆通信车,我和李技师跑了过去,在车上找到四部单机,还找了些工具,正要走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抓住了我,满眼是泪地央求我们去救她的家人。我们犹豫了片刻,便向小姑娘说明“我们马上要去查通往北京的线路,早点与北京联系上,中央就会派人救我们的。”小姑娘懂事的点点头撒开了手。
我们快步赶往指挥所,路边杜政委坐在一把藤椅上,给我们下达指令,并派出了当时军里仅有的一辆能够开动的小车,还一再嘱咐我们,“接通北京后,立刻上报我们的情况......噢,直接上报中央军委……”他们看着我光着的双脚,感到爬竿的不便,这时一位坐在路边的1分队受伤的参谋,脱下了脚上鞋递给了我,我手提着这双大鞋跳上了车,直奔197师方向。当我们赶到“1634”分线筒时看到上面已有197师的人员在试线,稍后“2503”机务站的人员也来到了,加上我们空六军的三方人员都上到三角竿上,大家摇着各自的磁石话机,没有一条线是好的,三家通往北京的数条线路全部中断了。就在我们全神贯注的检查线路时,那辆小车被人抢走了.我们徒步走回军部,向杜政委汇报了情况,首长立刻决定采取其他措施。
我再次回到总机房旁,大家还在救助李琼.这时来了许多唐山场站的救援人员,已经清理出许多碎砖及杂物,巨大的钢筋水泥板阻挡了通道,救援战士用锤子将水泥板一点一点砸碎,最终通道上只留下一条条钢筋了,李淳班长从营里找来一把大钳子,几名战士同时用力将一根根钢筋剪断,一个通往二楼总机房的小洞露了出来.这当中我们一直与李琼不时地通话,当她知道快要救出她时,她对我大声说道:”我没穿外衣,你给我找件衣服.”我想自己也是衣冠不整,根本没有衣服为她准备。小李的脚先露出来了,救援的战士用手将碎砖清除,几个人又用双手一点点地托了出来,只见李琼浑身是土,她身上没有一点外伤(地震时李琼正睡在总机后边,楼坍塌下去总机斜倒下形成一个小三角区,她恰巧处于其中),衣着比我们在外边扒她的女兵们都整齐,我激动的眼泪掉了下来,搀扶着她走下了废墟,这时才感觉头顶疼痛,一直以为在流汗,摸来摸去的都是血,才想起是让天花板砸的。郑桂英找来一块三角巾为我包扎。救援战士还在寻找高东丽… …
夜晚来临,营里的同志已经在操场上支起了两个大帐篷。我们二连,这个男女混合连队所有生者同住在一个帐篷里,南面是女同志,北面是男同志,就这样度过了数天,白天一部分人去挖死难的战友,另一部分人去架线挖粮食找水源。夜晚可以听到帐篷里传出幸存战友们的悲壮歌声。大卡车在夜幕中带走了牺牲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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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8月24日,空六军抗震救灾立功授奖大会在党峪洞库指挥所下面比较大的一块梯田踩平的“操场”上举行。当时空六军简易房还没有盖起,照片中可以看到简易房的框架。会场再简单不过了,首长所在的位置视为主席台,摆了一排折叠行军桌、行军椅,参加会议的人员自带马扎,按司、政、后和直属分队建制序列与主席台相隔两步对面坐好。我们就在队伍中。(照片为刘祺云拍摄,文字摘自杨刚博客。)
经过地震初期几天紧张艰苦的救灾阶段,我们很快就开进到党峪洞库军指挥所,开始了紧张的战备执勤工作。
李爱军在洞库指挥所总机台上(刘祺云拍摄)
我和朱民义站长在简易房子的载波室里检修设备(刘祺云拍摄)
上面这三张照片是1976年10月17日我大哥拍摄的,当时他来部队探望我。李爱军和我在其中,李琼和冯骏当班。那时工作紧张,生活艰苦,但是我们早已从地震的阴影中跳出,忘我的投入到战备工作中,大家脸上洋溢着的是青春的阳光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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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在部队的岗位有了变化,李琼、李爱军分别上了不同的军校,我和冯骏在二连载波室直到1979年2月复员。再之后我们四个人李琼和李爱军一直在部队工作到退休,冯骏和我在地方工作,如今也都退休了。但是几年连队共同战斗生活,特别是共同的唐山地震磨难经历,使我们结下深厚的战友情谊,大家以各种形式相互鼓舞,相互激励,相互帮助。在每年728唐山地震纪念日,在八一建军节,在每次战友聚会,只要可能我们都放下工作,放下家事,去和战友们相聚,去姐妹团聚。
1996年728在唐山,唐山地震20周年纪念,冯骏、李爱军、谷宇平参加
2001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25周年,四姐妹分别后第一次聚齐
2004年728在党峪,纪念唐山地震28周年,冯骏、谷宇平参加
2005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29周年,冯骏、谷宇平、李琼参加
2005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29周年,冯骏、谷宇平、李琼参加
纪念地震战友重生30岁生日,左起谷宇平、高玉英、郑桂英、李琼
纪念地震战友重生30岁生日,左起刘涛、朱民义、冯骏、徐爱萍
纪念地震战友重生30岁生日,左起宋文育、谷宇平、李万勇、冯骏
2006年CCTV10频道《讲述》栏目制作播放纪念唐山地震专题片《唐山1976 惊魂时分》,内容是李琼、谷宇平讲述高东丽烈士事迹及空六军抗震救灾历史。 视频链接:../video_data/video1.asp?id=5
2007年728在燕郊,纪念唐山地震31周年,冯骏、谷宇平参加
2008年6月6日,北京。唐山地震后李琼曾经照料过一个失去全部亲人的幼儿——通信营陈国立副教导员的儿子陈峰(后排左三)。在张建平、程秀文战友的努力下,32年后找到了这个孤儿。这天陈峰来到时刻关心着他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身边。
2009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33周年,李琼、冯骏、谷宇平参加
2010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34周年,李琼、冯骏、谷宇平参加
2011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35周年,冯骏、谷宇平参加
2012年728在蓟县,纪念唐山地震36周年,冯骏、谷宇平参加
2013年728在蓟县,纪念唐山地震37周年,冯骏、谷宇平参加
2014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38周年,李琼、谷宇平参加
2015年728在北京,纪念唐山地震39周年,李爱军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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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后我们四姐妹再次聚齐。茫茫人海,我们相遇在军营,这种缘分让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我们经受了生与死的考验,我们把青春的岁月,写在祖国的蓝天上。我们相聚时说的最多,笑的最真。大家离不开的话题全是军营、连队、战友,以及昔日的趣事、窘事、乐事。仿佛又回到了连队,又回到了昔日的党峪。山沟里,我们的号子震天;饭堂前,我们的歌声动地。军队是个大熔炉,给了我健康的体魄、刚毅的性格。这些年我们聚了散,散了聚,但始终有一种莫名的牵挂,让我们无法释怀……
如今,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姐妹深情。时光荏苒,我们已经开始享受着子孙绕膝的天伦乐,岁月能改变我们的容颜,但它不能改写我们的过去。战友姐妹情是一段不老的故事,即使我们变成了耄耋老人,聊起它都会让我们热血翻涌,回到从前。它是一份恒久的惦记,我们庆幸在部队结缘,我们庆幸成为四十年的姐妹。
一生中的军旅生涯,这辈子难以忘记。似水流年,带不走我们深深的眷恋;军歌嘹亮,在我们血液里奔腾歌唱。从1976年到2016年,40年时间足以风化许多往事,永远不变的是我们四姐妹的深情。
在纪念从军40周年的聚会上,当年的新兵班长刘成云说“向天再借四十年,到时我们再相聚”,说的真好。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们会更加爱惜这分外珍贵的军营姐妹深情,我们会记着,今后每次聚会都会向40年前那样照一张合影,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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