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震惊魂40年
五、二进唐山
8月1日,这天是建军节,我跟着拉伤员的车回到部队天已渐黑,早过了晚饭的点,本来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那也顾不了这么多,下车赶紧帮着抬伤员。安顿好伤员,回到标图班,一看楼前全是床铺,还支起了蚊帐,一个挨一个,蚊帐上面有的盖上了报纸,有的把雨衣蒙在了上面,好在是夏天,只要不下雨,盖上被子睡觉还是没问题的,可一下雨就遭殃了,不论白天黑夜都得到楼内去避雨。我的床他们已帮我抬了出来,只是没支蚊帐。我凑旁边的蚊帐杆把蚊帐拴上,这时我的一件雨衣可派上了大用场。我发的这件旧雨衣和别人的不一样,是一个四方形的,中间一个洞,钻出来就是个帽子。当时在新兵连发的时候一看没袖子大家都不要,只好我这个副班长发扬风格了。在警卫连站岗的时候赶上下雨,穿上它就露出一个头,人和枪都裹得严严实实,哪都淋不着。我把中间有帽子的那个洞用绳一扎,四个角一撑,又遮露水又挡雨,整个一夏天我都用着它,一般的小雨别人都得搬家,我基本不用动,把中间撑高一点,四个角往下一放就办了。很多人看到我这雨衣都羡慕的够呛,说我是因舍得福。这件雨衣跟了我很多年,好像后来让我带回了老家,晒粮食盖东西还用了好长时间,再后来就不知去向了,现在如能找到我还真得把它保存起来,作为长久的纪念。两天的唐山行,又饥又渴,又乏又困,这时也顾不上饥肠响如鼓了,收拾完,连脸都没洗一把,钻进蚊帐就呼呼大睡了。
(当年我就在这个楼前露宿了几个月)
二次进唐山是三天后的事了,派了我们三四个人,好像是航行调度室的一名干部带队,开一辆牵引车,让我们去找航行调度室何副主任(好像是姓何)的家人。这个何副主任我好像还有点印象,带个眼镜,中等个,哪的人忘了。他们家在唐山路南区住。当年的路南区大部分是平房,预制板,一震基本都被夷为了平地,据说是伤亡最惨重的一个区。我们带着铁锹、镐头,带了防毒面具、加厚棉口罩,还带了一瓶高度白酒。由于正值三伏天,这时的唐山已是臭气熏天,那个臭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入脑子,让人喘不上气来。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死人,扒出来的人,家里有人的就由家人用衣被裹上拉走了,没人的就用特制的大塑料袋装上扎上口,再用叉车一个一个装上自动翻斗车,也不论男女老少,够一车就拉走。我们到达目的地后,那位航调的带队干部好像认识地方,一到就指挥我们挖人。那时没有机械,全是用手工,我们撬的撬扒的扒,扒了半天什么也没扒到。天太热,戴上防毒面具捂得受不了,戴一会出的汗就把脸泡的发白,就用两个口罩洒上白酒,可酒杀的脸又受不了,不胜酒力的戴一会头还发晕,没好法,不管用什么法,也去不掉那熏人的臭味。这时有人来说:这家昨天好像就被人扒走了,好像也都遇难了。听到这话我们就没再继续挖,可是看到旁边挖人的人手不太够,工具也不太凑手,我们几个就过来帮他们挖了起来。刚才说了,路南区大部分是平房,睡的多是炕。墙也不是现在用水泥沾的砖,好像是用石灰掺土和泥沾的砖,用镐头铁锹慢慢也能弄动,清理完上面的砖,在炕上有两块预制板,先撬起来一块,露出一个女的,岁数看着也不算很大,有二三十岁的样子,个子挺高也挺胖,正值三伏天,晚上睡觉穿得都很少,身体都有些发了,身上的皮就像大面积烫伤的一样都起了泡泡,有的地方还脱了皮。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人,也可能是亲戚)赶紧拿来事先准备好的被子将其裹了起来,先放在一边,继续再挖,好像他们知道这里有几个人似的。我们又帮着撬另一块水泥板,又露出一个女的,比上一个稍瘦上点,个子差不多。水泥板是从这女的头以下滑下去的,身子都露出来了,没见到头,就听他们有一个人念叨,怎么没头了?我们帮着把另一头水泥板慢慢撬起来,女的头露出来了,然而却已面目全非,也可以说是整个头脸都血肉模糊了。我对这个场景的印象太深了,快40年了,现在还记忆犹新。撬起楼板,只见这女的头往上一翻,整个左眼就是一个血洞,上嘴唇全部裂开,看不到一颗牙,满嘴往外流血水,惨不忍睹。家人还是用被子将其裹上捆扎好,怎么运走的没印象了,还是我们就没等到他们走,我们就先走了。
那天中午我们也没吃东西,就是有东西也根本吃不下,那个臭,现在想起来还直想往外呕。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那个航调干部就带我们回遵化部队复命去了。在返程的路上,我坐在牵引车的后面就感觉浑身发冷,而且是越来越冷,好不容易坚持到部队,到卫生队一量体温,高烧39度多。在平时,这个温度就该住院治疗了,可那时连伤员都顾不过来,哪有人顾你呀!拿了点药吃了,就钻到我那用雨衣做的“防震蓬”里蒙头大睡了。第二天怎么也起不了床,浑身的骨头架子就像散的一样,又酸又疼,再加上肚里没食,动一动就感觉天旋地转,大汗珠子直淌。我一块入伍又同在标图班的高中同学朱运忠出去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给我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还磕了一个荷包蛋。我端过来三下五去二,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吃下面条停了一会,头也不晕了汗也不淌了,马上感觉就舒服了很多。后来才知道那是低血糖了,这样的事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后来在部队还遇到过几次,都很危险,转业回到地方发现有糖尿病了才知道原来那是低血糖。老同学老战友的这碗及时面,算是从危险的边缘把我拉了一把。我又躺了两天,都是我这老同学老战友好兄弟帮我往回打饭,还能时不时地给我弄点病号饭来。每每想到这一节我都很动情,当年要不是我这个好兄弟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1980年复员了,后来去了贵州投奔他大伯(当年南下干部)去了,前几年他回老家我还提起这事,一再向他表示感谢。后来他的女儿大学毕业来济宁工作了一段时间,经常来我家和我闺女一起玩,我都像亲闺女一样待她。
(这是中营区大礼堂东门,据说当年建的时候叫避风蓬)
提起我这位老同学老战友好兄弟,让我还想起一件事来。那年夏天好像过得很快,秋天到了,伤员也都慢慢走了,在外面露宿也慢慢凉了,就开始想法逐渐往室内搬。那时余震不断,隔三差五就得震一把,而且有的震级还很大,为防万一,就用10公分左右的方木做成防震床,方柱都顶到房顶,做成上下两层,然后把一个房间的柱子再用方木相互连起来,就像在室内又搭起了一个木屋,非常牢固,即便地震房屋塌了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亡。搭好后让我们标图班暂时搬到了卫生队带走廊的那个平房。我住下铺,朱运忠住我对面的上铺。那好像是11月初的一个晚上,大概11点左右,我和朱运忠小声地聊着天,正说着如果地震了我们如何往外跑,朱运忠说:如果地震我就从这窗户上边的小窗子穿出去(窗户上面的上亮子,当时朝外开着,朱运忠睡的上铺正好和这小窗子高度差不多)。都说山东人说话邪,话音没落,还真的地震了,而且震得还很厉害,得有五六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朱运忠已经穿了出去。那个小窗户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窗户后面就是一个三四米高、六七十度的土坡,他不但穿了出去,而且还迅速爬上了这个土坡。震的那会我在床上没动,等不震了我才从走廊里跑出去,转到房后,一看朱运忠左膀子朝地躺在地上直哎哟。再看他的左手腕子已经肿起来一个大包。从小窗户穿出时,他是左手先着的地,左边脸上还蹭了一块皮。手腕上那个包一个多月才下去。第二天,人们再看房后面的那个土坡,还试着往上爬,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爬得上去。
(图中右侧是卫生队的楼,左侧就是震后我们标图班暂住的那个平房)
照片均拍摄于2015年春节大年初四
(待续)
2016-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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