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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遇见最美的自己
(刊登2016.7.6《中国文化报》美文/副刊）
文/方华敏
心蕊之约，已到深秋。
这是我离别多年后，从南京回唐山。
当高铁驶进河北，我耳机里随机播放的音乐正好是《回家》：“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透过车窗外倏然叠过的金黄田野，我竟然同时生出依稀的乡愁，找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踏上唐山的土地，有草间弥生的畅然。沿南站西行进入建设南路，商厦、宾馆、街区、住宅楼第次呈现。新华道、国防道纵横交错，繁忙而井然。屹立广场的抗震纪念碑肃穆而壮观。昔日的新市区、空六军军部旧址、4路公交车站台、照相馆等全然没有了痕迹，只有文化路两旁的粉色月季小心翼翼地开放，凤凰山公园高高矗立的凤凰亭，依稀还能看到旧时的影子。
 凤凰山下有一家清心茶社，藤蔓垂过屋檐，闲适幽静。我倚窗而坐，心中流过十月的醇香，连杯中香茗兑开的一小段光阴也变得立体而有厚度。侧目便看到凤凰山峦色彩斑斓，层林尽染，那座散逸着舒和气象的八角凤凰亭上淡淡的夕照，暗合她历练后的沉静，风华后的旷达。不禁想起“晴空一鹤排云上，便行诗意到碧霄”。也许这里就是唐宋绝句起承转合之间最值得我留恋的深秋吧。
于我而言，这里不再仅仅是深秋的斑斓，还有春的浩荡。在这炽烈的红叶季里，我心中依然渴切地向往曾经的一片青绿。你看公园内的行者，舞者，都舒卷成一幅幅图案，就连门前白色凤凰石雕也有了脉搏呼吸，挂着展翅的吟笑。我循着山下游廊、牡丹园向山上的亭阁登攀，春风早已踏过窄窄的山径，阳光变得明媚起来。四周山色葱茏，花枝正烂漫。摄影师以凤凰亭为背景，用神秘不可喻的节拍，将年轻女兵连同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摄入镜头，呈现的是何等秀丽的容颜。这是十八岁的我吗？这恣意的欢笑，就是青春飞扬里的云容水貌吗？这回眸娇态隐藏的欣喜，就是把美好岁月拈在指尖调笑又调笑吗？都道人生三千青丝长，是一把握不住的年华。然而今天我却只在意心中的日月。秋天消解了凤凰山的青绿，但我心中的绿还在，她固守我命里的一方水土，无论哪个季节，都郁郁葱葱。
有人曾经把黑白影像比作这个时代仅存的一节慢镜头胶片。然而我觉得她更像一曲南昆苏韵，在我心里低吟浅唱。她让生活在快节奏里的我慢下来，回望、沉潜；她的意境带给我的神秘，恰好地显影出美好和安宁。
还记得续写《紫草坞，梦中的烟霞》，帮助我真实地完成重回军营的温暖之旅。文中的景物与眼前这般重合，似曾相识。至今想起还恍若穿行于写着我军营故事的页页流年里，沐浴着最干净最温暖的阳光。打开空六军战友网一帧帧黑白照片，从熟悉的景物里，还是看到那些流连的日子、曾经燃情的岁月又迈着正步向我走来，清晰而丰满，真实而鲜活。我不知道照片里的战友沉着、专注的神情是与什么对视？与时光？与自己？
红叶随风轻轻落在公园清池边，形成一片零散锦绣。不禁想起“霜叶红于二月花”。是说秋叶胜过春日红花吗？我以为不是花与花的相较，而是人与红叶一如清风即是万里秋？我们的人生不也如此吗？当年生活在唐山的军人，无不与这个地震幸存的公园和凤凰亭有着感情的寄托。这个“结儿”所绾成的悲欣交集，投影于生命中，给人多少思索玩味啊。那时的一个转身，就能把凤凰山的一座亭阁，一丛树林，一块青石，连同万千缠绵置身于画面。女兵们演绎着李清照帘卷西风的飘逸；男兵们迸发出岳飞横刀立马吟唱《满江红》的豪情。哪怕地震之灾，艰难困苦，骨子里依然流淌铿锵玫瑰、铁血男儿的力量。我想，你们的相册里也一定珍藏着这张照片吧。有她作证，年龄不会老去，思念就有依靠。若有朝一日你捧着照片走过凤凰山，一定能相逢最美的自己。
 跟随旧景，不忘初心。题图我与毛玉萍、李荣淑的合影，暗合战友同侪深情的主题。画面虽然遥远，却清晰兀立。至今还记得拍照时“嫣然一笑竹篱间”的羞涩和浅淡，以及按下快门时的心绪。多年后，从眉宇间却读出悠长，自足，素心，以及别样的清丽，宛如《幸福像花一样》里朴素小新兵。我那时曾用打字机打出：“海棠不惜胭脂色”“一堆红雪媚青春”，恭敬地贴在笔记本里，其实诗句意境才是我们年轻女兵最向往的浪漫。而严格的军营哪能与之水乳交融？
那年离开唐山时也是深秋。站在唐山火车站月台上，寒风吹散我的头发，吹干我脸上的泪水，我抚一下胸口问自己：应该怎样与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依依惜别啊？那时还不知离别的要义。还不懂得分别的愁绪。我理解生存的本身是最高价值，而从来没有追问我置身的时代的对错。我懂得人生不可自己选择，世上的许多事情自有它特定的运道和规律。我理应感恩每一次的相遇，服从每一次的机缘。
感谢时光的恩惠，让我再次回唐山与年轻的自己重逢于凤凰山下，认真向青春告别。感谢军营，让我在艰苦和失落中彷徨和挣扎，成长和成熟。我在此写下心灵文字，只为把属于我的往事留存，让久远的凸显，让我对承载过往和未来的这块土地多一份情怀。如此，我的生命也因此而变得与常人迥然不同。
随着岁月的更迭，凤凰山公园旧景渐渐隐去。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连接军人集体情感的公共空间已变得无从可寻。数码照相更新换代，凤凰山公园照相馆已悄然隐退。那些温润古朴、细腻而又真实的胶片黑白照片，只能永远留在我的年轻时代。如今满眼的美女照片，光彩而张扬，面部表情经过PS后生硬而突兀，缺少真实气质和秀丽之美。庆幸的是我拥有属于自己的时代，属于自己的宝贵珍藏，以及自立沉着的内心。这些黑白照片不仅温暖冗长的日子，也让我有了从彼到此的心会。或许当时拍摄这些照片时，并没有想到她存在的意义和潜藏的诗意，乃至时光带给的奇妙启示。只有今天徘徊这廊檐里，站立这斑驳锈蚀的八角亭下，才明悟她的意义，以及值得捕捉和追随的永恒。
命运，只许给我与唐山一段短暂的光阴，此前不会再来，此后不再拥有，一生仅此一次。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若有一天，你看到我乘坐的列车向北而开，沉得满厢尽绿，我微微仰起头，嘴角多了一丝笑意，那一定是我回唐山了。
今日凤凰亭
眺望凤凰亭
凤凰山之秋
凤凰山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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