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当时对政治的关注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住院的时候,每天晚上,我们两个都聚精会神地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收听晚八点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的30分钟新闻。然后老田会跟我特别认真地分析新闻中传递出来的国家重大的政治风向。他那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不能每天只盯着鼻子底下的那点事儿,那样以后没什么大出息。”当时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如今却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无聊的时候,他也会像耐心的老师一样给我说说各地的民风、历史、名胜古迹、飞行员的那些鲜为人知的趣闻等等。渐渐地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老田大概感觉我算是有点思想的战士吧,无论是知识面,还是对事物观察的角度当时都能和他产生一定的共鸣。我们当时都特别珍惜在在一起“同房”的那些日子,彼此之间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住院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吃的好,睡的香,再加上老田的陪伴,让我感觉那段日子非常值得留恋。然而,但凡是美好的事情似乎总是来得快走的也快。因为我得的是急性细菌性痢疾,别看刚来卫生队住院的时候又发烧又便血挺吓人的,但毕竟是年轻,身体底子好,经过几天的黄胺类消炎药物的连续治疗,很快身体就得到了恢复,大便化验的结果一次比一次好。
老田和我的病正好相反,他得的也是季节性痢疾,但唯一不同的是他得的是慢性痢疾。我的病治起来很快,但老田的病却非常顽固。好多次我看到医生用消炎的药水直接从老田的肛门灌进去,用所谓灌肠的方法消灭附着在他肠道上的大肠杆菌。看着老田那么受罪,我特别心疼他。然而,即便这么折腾,这么治疗,顽固的病菌还在,每次化验的时候,指标依然不理想,老田的身体康复还是遥遥无期,没有多大的进展。
与此相反,医生对我的治疗则非常有效。住院以来每次化验,医生都告诉我说比上一次又有了进步,负责查房的医生每次拿到我的化验结果之后,总跟我说:“小马,按这个趋势的话,再过几天你基本就可以出院返回连队了。”人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说也奇了怪了,怎么到了我这就变成了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了呢!想到出院,想到恢复连队值班出操的日子,想到即将离开我亲爱的病友老田,我心里就添了几分郁闷。此时的我,手里拿着基本病愈的化验单,眼睛盯着病房被秋风打落的黄叶,我不仅想起了秋瑾的那句诗,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啊!
住院治疗近十天的时间过的好快,转眼我到了最后一次化验大便了的时间节点,按医生的说法,如果这次化验能够维持在上次的水平,我肯定可以康复出院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同房病友老田,语气中带着几分沮丧。他似乎对我也有些恋恋不舍。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说话,可以聊天,可以分享的人,一旦走了,还不知是谁过来跟他做伴。再说,痢疾是传染病,不一定就有病友,没人来的话,他只能一个人打发无聊的病床时光了。
最后一次化验的前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想起明天的化验和预期的结果,自己心理暗自发愁。明天如果仍未检出大肠杆菌的话,我就会被立刻安排出院。其实那个晚上,老田也一直醒着,虽然我们很久都没有入睡,但彼此却没有了往日那种热切的话题和畅谈的心情。
就这样我们两个一直无言躺着,沉默良久之后,老田突然侧身起来,告诉我他想起了一个办法,可以让我在卫生队多住些日子。我一听马上来了精神,问他有什么神机妙算。老田跟我卖了个官司,“天机不可泄,睡吧,明天我自有锦囊妙计!”
转天早上,他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递给我一个小小的中药蜡丸,“把这个送到化验室去吧!”此时,我突然恍然大悟,他给我的一定是他早上刚刚采集到的自己的大便样品!老田的病是慢性痢疾,捧着这个小蜡丸我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用他的大便去化验是否会穿帮。当我双手微微颤抖地把老田给我的大便采样放到化验室的小桌上时,我侧眼看看老田,他却显得信心满满,把握十足。
果不其然,老田的笃定是对的。当天下午医生告诉我:“你的病可能有反复,有急性向转慢性转移的危险,你先别着急出院了,再多住十天,观察观察再说吧。”听这话之后,我立刻好像三伏天喝了杯甘甜的冰镇酸梅汁那样,刹那间,我的郁闷消失了,我又可以继续享受病号饭了,又可以继续和老田谈天说地了,又可以每天看见那些美丽的白衣天使了。
许多年过去了,至今遗憾的是,我当初并没有记住老田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姓我都不是那么确定。更不知道如今他人在何处,何时转业回到地方,回去后做什么工作,这么多年他究竟过的怎样,身体如何……。虽然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未知,但老田当年给我的帮助,对我以后人生的影响,却是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得到,并能让我我清清楚楚记忆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