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我第一次行使了副班长的权利,召开了一个由半个班(我们一个房间)战士参加的班务会。没有经过民主讨论,更没有和任何人提前商量,我直接下命令给大家:“如果哪天伙房吃馒头包子什么的,只要是能带出来的,每个人必须给我悄悄带一个回来,给院子里的孩子们吃!”“这么做如果让领导知道了是要挨批评的。”一个湖南籍的战士小声嘟囔着,似乎对我独断专行的决定有意见。“听我的吧,就这么定了!”为了不让班里的战士们有什么顾虑,我把可能的责任揽了过来。“万一领导知道了查出来,就说是我说的!”我当时想,反正我这也是为了老百姓,为了维护和房东们的关系,相信这也不是什么受处分的错误!
自大那天我下命令之后,除了吃大米饭确实没法往回捎带以外,只要伙房有能带回来的面食,大家一定“贼不走空”顺一个回来给院里的孩子们吃。渐渐地,孩子们也记住了这个规律,每天晚饭前他们会提前派一个小机灵鬼偷偷溜到部队的伙房查探当天的饭菜,看看是否有馒头或包子吃。探查属实,知道有好吃的以后,他们会提前静静地守候在院门口,等着吃我们带回的馒头,若是提前知道吃米饭,他们就作鸟兽散,四处疯玩去了。
记得有一次周日部队吃猪肉饺子。院子里的孩子们可高兴坏了。因为吃饺子的时候,不是战士们到伙房去吃,而是把当天包饺子的面馅等统一从伙房取回,由战士们在宿舍里自己动手包饺子煮饺子。记得当时从伙房往回领面馅时,没有特别的锅盆,用的容器就是平日里我们洗脸洗脚洗衣服的脸盆。
我们一起动手包饺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就隔着窗户不错眼珠地看着我们。第一锅饺子煮熟之后,战士们都没马上吃,而是分头给院子里的几个门口,都送去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虽然我们当时并未看到孩子们贪婪的吃相,但我们内心似乎感觉到了他们吃猪肉饺子时那万分喜悦的心情。
每天超强度的劳动让班里很多战士都感觉吃不消。因病减员的人数开始增多。在这些生病的战士里,有的当然是真病,确实没法继续完成每天过量的工程指标;有的则是装病,想趁着养病的时间,吃几顿病号饭,休息一下,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当时在临时单位,大家相处的关系都不错,生病减员后,为了不影响全班集体施工的进度和荣誉,我们其他人都会拼尽全力把生病战士影响的指标给抢回来。
一天,我终于累病了。当然,我是真病了!高烧二天,卧床不起。第二天虽然烧的昏天黑地,但心里却感觉非常舒坦。终于可以不用考虑当天十米的电缆沟指标了!为了赶进度,班里没留人照顾我,大家一早都去了施工现场,卫生员过来给我打了退烧针之后,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老乡的土炕上。
发烧是比较危险的症状,需要有人时常在身边关照一下。卫生员临走的时候,交代了一下房东太太,让她时常不断地过来观察一下我的状况。烧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我一个人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停地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是妈妈。妈妈生了我们四个男孩,但她却是个十分严厉的母亲。印象中她几乎很少当着我们几个孩子的面开心地笑过。记忆深刻的几乎都是每次我们哥几个在外边淘气之后,或其他孩子家长找到家里告状时,妈妈严厉训斥我们时的神情。虽然我小时候属于家里唯一的一个极少惹祸,又特别爱学习的孩子,但可能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无论从属相到血型,再到性格都几乎和妈妈一模一样的孩子吧,她不怎么疼我,也没有给过我多少院子里很多孩子都能享受到的那种慈母的爱抚。
但妈妈对我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每当我生病卧床的时候。她总要将那温柔的手搭在我的额头,试试我的体温看看是否发烧。妈妈的手触摸我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我自儿时开始最为盼望,最为奢侈的享受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时候每当生病发烧的时候,我虽然身体难受,但内心反而充满了喜悦。就这样曾经在很多年里,每当我生病的时候,经常会莫名地以伴以高烧。然而,这次发烧却没了妈妈那温柔的手……
烧的头晕目眩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双妈妈那般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额头。难道是在梦里么?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站立的是房东太太,是我们对门这位漂亮的女人将手搭在我的额头,她是按卫生员临走时的嘱咐再试试我的体温。那是一双带着年轻漂亮女人体温的手,指尖魔幻般地传递出母性的温柔。自小长到大,除了母亲在我生病的时候会抚摸我的额头之外,自己还从来没有过被年轻的女人抚摸的感觉,况且这还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美丽漂亮的女人!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难得的温馨,眼泪差点忍不住顺眼角流淌下来。
大概是感觉我的体温已经下来了吧,房东那位漂亮女人悄悄的走开了,不一会儿,她拿过来一个热水瓶,送来了我需要的开水。快到中午时分,她给我端来了一大碗自己擀的杂面汤,屋里顿时散发着葱花炝锅那香喷喷的味道,那碗面汤上面放了一些房东太太在自家窗前种的黄花菜,面汤上面居然放着两个鸡蛋!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那个穷的掉渣的地方,这碗奢侈的杂面汤无疑完美地诠释了军民雨水情的真实内涵。多年以后,房东女人的样子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淡漠,但那双充满了母性温柔的手带给我的温度,依然悄悄地浸润着我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