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入行》下部
没干外销之前,光看到了外销员们风风光光地去交易会,出国,去高级宾馆宴客,真一干上了,才知道了风光后面的艰辛。由于建国和我通过努力把出口额做上去了,客户和订单的数量都有了大幅度提升,于是我们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很多。记得当时累得经常睡不好觉,半夜突然醒了,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执行中合同的遗留问题,哪个颜色客户还没确认,哪个订单的扣子和垫肩还没到货,那个工厂的样品还没有做出来,那个样品发出了客户还没反馈,甚至哪个合同所需的吊牌和包装袋还没印制等等。总之,半夜里醒来,脑子里经常像滚雪球一样,想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就是严重的失眠。
当时的外销员忙是忙,但手中的权利的确不小。和外商签订了出口合同之后,就等于手里攥住了不少订单。这些订单对那些专门生产外贸产品的工厂来说,那几乎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甘露。这些外贸加工厂几乎百分百地依赖出口订单。外销员当年要是给哪个工厂下几个出口订单,这个厂的工人和厂长一整年都会过得很滋润,否则就可能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建国当时常用手里的订单当成管控厂长们的工具,给订单就是给胡萝卜,撤订单就成了挥大棒,如此一来不仅让厂长对他唯唯诺诺,而且还能用这些订单为自己交换些利益。偶尔遇到那个厂长不服,他就会拿着在手的订单做筹码去“修理”他们,直到将他们彻底制服为止。当时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他们这些厂长就是不能给好脸儿!”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建国第一次带我下厂验货的经历。早上我们搭乘火车从天津东站到芦台镇所在的宁河针织厂验货。由于出来的时间就晚,到了芦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中午11点了。朱厂长和供销科长小杨子带司机过来接站,然后拉着我们去了他们厂。厂长办公室落座后,泡上好茶,端上各种时令水果,边吃边喝边神聊,说话就到了中午的饭点儿。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了镇上一个讲究的餐馆,看着十几个菜摆满了一桌子,我还真有点不适应。说句实在的,之前确实没有吃过这么奢侈的饭菜,再看看建国的表现,轻松自然地和厂长一干人喝酒碰杯,谈笑风生。
其实厂长也在利用饭局和建国斗智,他们希望建国在吃喝之间,舒舒服服晕晕乎乎的时候给他们透漏点下半年的订单安排情况。然而建国在临上火车前再三叮嘱我:“不能让他们摸着咱的底,悬着的时候他们老实听话。”酒席间,建国表现的非常老练,始终把握着用餐的进度和火候,稍微有点上头的时候,他坚决不喝了,大口吞咽着美味的饭菜。散席前,建国小声对厂长耳语:“咱去你们市场转转,看看最近的行情?”厂长心领神会,二话没说,驱车带我们来到了芦台镇的农贸市场,溜达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卖水产的摊位,建国在一个卖虾的摊主前停了下来,端详了一会,用手在里面摘出一个大虾看看成色,然后放下接着往前走。转了一圈,也没买什么,我们又一起回到了工厂。
此时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任务没有干,那就是验货。建国终于和我一起来到车间,那里正在为我们赶制发往荷兰的全棉军服毛衫。我拿出几件量量规格和尺寸,称了称重量,看看做工,摸摸手感,基本比较满意。就这样一天的验货结束了。我们一起驱车回到车站,登上了返回天津的火车。上车时厂长递给我们每个人一个大大的网兜,里面装的正是建国在水产市场盯了一会儿的大虾。每人一份估计差不多有五六斤吧。后来干上了外销,知道了其中的内情,工厂就是这样想方设法地维持着和外销员的关系,通过关系,得到合同,通过合同挣到钱,然后再用钱维持和外销员的关系。这就是当时外贸加工厂的生态环境。
刚来科里的时候,建国就跟我说过:“工厂给的东西尽管拿,尽管吃,尽管用,只要不接受他们的现金就OK。”他自己是这么说的,的确也是这么做的。有一次建国刚搬了新居,我们几个同事一起去给他稳居,到了他家一看那个防盗门把我吓了一跳,夸张点说,那几乎是用跟小孩胳膊一样粗的钢条焊制的防盗门,建国从屋里开门探出头来的时候,几乎像一个身陷囹圄的犯人!后来我问他怎么买这么个傻大笨粗的防盗门,他说不是买的是让工厂的厂长给焊了一个,没想到厂长太实在,用了这么多钢材!
我对建国这个做法着实看不惯,别小看这些厂长,他们在厂里可是管着几百号人,可是说一不二的“皇上”,有时候看着他们被建国呵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还是坚持着我的风格,对厂长们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和客气。我心里很清楚,当时就是国家给了我们外贸的专营权,让我们干上了外销员,让我们手里有了点掌握工厂命运的本钱。也正是因为这些,厂长们才对我们毕恭毕敬,没了手里的合同,没了这点权利,我们就是普通人,没啥可以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资本。
除了可以从厂长们那里得到不少实惠,外销员还有一个特殊待遇那就是每年一次的出国机会,这在当时曾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也是当时外贸工作所以那么吸引人的关键。出国除了工作,可以观光游览,住宾馆,吃酒楼,挣外汇,还可以有“大件”指标,买到当时令人羡慕的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用电器。
这不,担任外销员的转年,我也参加了去欧洲的出国小组。那是我第一次踏出国门,也是第一次体会外面的世界,虽然从那以后,我几乎走遍了大部分欧洲国家,但第一次出国的经历和体验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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