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5月的一天下午,我和战友张月华(天津兵)、史在(张家口兵)告别了126连,驱车顺着边境线抄近路到90公里远的四方山连去放电影,走的时侯还是太阳当空照的艳阳天,茫茫草原上晴空万里,万里无云,我们那时都知道,在边境线上行走,一定要记住一条颠覆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一定要顺着电线杆子走,只有这样才不会跑出国境去,也就不会遇到“苏修”了,在那个年代里,正是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备战备荒为人民、要准备打仗的年代,加上“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万一不小心跑到境外了的话,那可不就成了投敌叛国的现行反革命了吗,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一路上我们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乱吹一气,走着走着,忽然天色大暗,乌云就像海盗船一样出现在天空的海洋里,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在白毛风中上下翻飞,气温骤然一下子就降到零下三十多度,不大一会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简直就是天地浑然成一色,难辨东西与南北了。
草原上的积雪已经很厚很厚了,我们的北京212大屁股吉普车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地爬行着,由于车棚到处漏风,车里面和车外面的温度几乎相同,那个冷呀就简直无法形容,突然间,我们的车被雪陷住了,光打滑就是挪不了窝了,我们三个人赶忙下车拼命地用手扒着厚厚的积雪,为的是可千万别冻死在这白茫茫的大草原上,因为在内蒙的草原上,五月份还能冻死人可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小车仍在不停地打滑,就是爬不出来,小史在急得哭了,小张一声不吭,跪在地上拼命的扒着厚厚的积雪,我还比较冷静,也算是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了一个老同志的作用吧,知道那时候急也没用,因为车是跑到一个雪坑里面去了,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让汽车爬出来,我看见战友身上的皮大衣灵机一动,有了,立刻令大家都把皮大衣脱下来,把它反铺在车轮下面,让小车从皮大衣上碾过,可小史在很不情愿,说他的皮大衣是新发的,我抬腿就是一脚,你狗日的到底是要皮大衣呢还是要命啊?真是的!最后,我们将皮大衣反铺在雪地上之后,小车这才终于喘着粗气,终于慢慢地从雪坑里面拱出来了。
没有月亮夜里,天显得异常的黑,我们昏昏沉沉的,又冷又饿,突然间,让我们三个人都大吃一惊,背后的冷汗直冒,原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忽略了必须得顺着电线杆子走的原则,看不见电线杆子,让我们一下子紧张得不无所适从,车子里面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不说话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到底已经跑了多少里路了,这四方山连到底在哪个方向?还有多远?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又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是已经在外国了?会不会突然和“苏修”遭遇?万一我们跑出了国界又怎么去向组织上交待?组织上又能不能宽大处理我们?等等等等,在短短几分钟里,我突然冒出了很多的假设,每一个问题都足够让我们喝二两的。
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碰到啊,我叫史在顺着风跑,因为内蒙古的冬天基本上都是刮的北风,顺着风跑就肯定是在向南方跑的,不管是不是在境外,反正往南跑总是要踏实一点。大家此时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得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于是我赶忙发挥自己的优势,清肠刮肚的把所有的,能想得起来的笑话龙门阵都掏出来,效果不错,气氛很快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小车在雪原上就好象是一只无头的苍蝇,几次都是开了半天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原地,真像是遇见了鬼似的,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汽油已经不多了,我们三个人又冷又饿,此时的气温已经非常的低了,估计已经接近零下四十度了,我们被冻得连说话都无法再说清楚了,舌头在嘴里转动都已经不灵活了,鼻孔里好像灌满了胶水一样,连呼吸都感到非常的困难,只有迷迷糊糊地听天由命吧,说实在的,那时候年轻,根本就没有想到问题有多么的严重,也不知道害怕,现在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来,真是感到后怕得很呢,仍然让人心有余悸,根本就没想万一汽油烧干了怎么办?那我们就只有活活的冻死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了,可是我们当时就根本没有这个忧患意识,根本就考虑不到问题严重性和可怕的后果。
不知何时,史在一声惊叫:“苏修”!原来是灯光前隐隐约约的看到好像有栋小房子,那时候,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的牧民全都是住的是蒙古包,而且在当时,边境线上一般是不会有牧民的,因为要打仗了嘛,双方的老百姓都是不准在边境线附近放牧的。边境线上要是出现了房子,这在当时可是非常可怕的哟!要不就是自己的边防哨所,要不就是敌人的边防哨所,完了!大家都说这下子回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泥巴糊在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啊,就老老实实地等着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吧!我好像如梦初醒,赶忙叫小史在立刻关掉车灯,但千万不能熄火,因为天气太冷,汽车一熄火就很难再次发动打燃,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可就是真的要完蛋了,我令他把汽车过调头来,打开车门,为我随时能够跳上车作好准备,实在不行就开跑,反正死也不能当俘虏,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祖国的土地上,不然,不但我们要成为反革命,就连我们的家庭也会跟着我们倒霉,背着反革命家属的黑牌子,毛主席的战士要永远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当时我们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们也是这样互相鼓励的,一点都没有丝毫的夸张,没有丝毫的虚假,没有丝毫的做作。
我跳下车,端着冲锋枪对他们二人说,我要是和他们接上火打起来,你们可千万不准丢下我就开跑啊,不然我就先打你们再打苏修,说来也奇怪,我们平时下连队都是没有带枪的,这次是我在骑兵团电影组借的一支56式2型冲锋枪,要不然,我们连一个壮胆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我常说,人世间,有许多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一样,难以解释清楚。我说完就猫着腰慢慢的接近这个房子,当我走近了之后,突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原来墙上有“毛主席万岁”的标语,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确实又是真的,我欣喜若狂地大声呼喊着战友们快点过来,他们是自己人!我们还在自己的土地上!
进了屋子以后,看见是两男一女三个北京的“知青”在此放羊,看见他们正在包饺子,我们这时才觉得饥饿难忍,一个个看着炕上的饺子直吞清口水,因为我们已经在茫茫雪原上水米未进地奔袭了近十个小时了,三个北京的知青待我们非常热情,这时候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客套纪律了,等我们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他们便自告奋勇的骑马为我们带路,说是今天雷达连的解放军同志已经来问访过他们了,这时才知道团首长正为我们的失踪而着急呢,心中不免有点激动,感到全身上下热乎乎暖融融的。
三个北京的知青骑着马,顶着风雪,在前面为我们带路,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在很远的地方有汽车的车灯在恍来恍去的,原来是 四方山连的战友们已经倾巢出动,正在茫茫雪原上到处寻找我们三个倒霉蛋呢,战友相见时我们分外激动,大家热泪盈眶地问长问短,相拥之后的战友开始互相捶打着对方,让人感到什么才是战友的分量,当时的场面至今仍然让人记忆犹新,让人激动不已,这就是让我终身难以忘怀的90公里!
由于我当时因为年轻无知,没有想到应该记下那三位北京知青的名字和联系的方式,现在想起来实在可惜,感到非常遗憾,他们在内蒙古下放当知青,也是非常艰苦和不容易的,他们的生活条件比起我们当兵的可要艰苦得多,我真混蛋,当时他们把我们送到以后,我怎么连和他们告别的客气话都忘了说啊!他们是怎么离开四方山回去的,我都没有问过,现在想起来,我太不仗义了,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才是,也不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好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愿好人一生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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