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叔
五叔是出生在东北的日本人,日本投降那年才五岁。听父亲讲,日本侵略者投降那会,小鬼子的军队不知都哪去了,他们在东北的家眷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知道末日来临纷纷自寻短见,有的上吊有的投井。五叔投井迟了一步,井里人满为患,投进去仅湿了半截身,只能站在井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哭。正巧爷爷打井边路过,听见哭声一猫腰把五叔提了上来,看五叔哭得可怜,不假思索地把他领回家,从此五叔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五叔随我们家姓,认爷爷奶奶做父母,还正式进入了父辈的排行,父亲老大,还有三个姑姑一个叔叔,五叔排行第五,大家都叫他老五。
爷爷奶奶天生善良,虽然日本投降前受过日本人的奴役,还是真心善待五叔。五叔一进家门,爷爷就郑重地告诫父辈们:“鬼子是鬼子,老五是老五,谁也不准慢待他”。爷爷的话就是圣旨,谁违背了谁倒霉。一回老姑因为锁事骂了五叔一句“小日本鬼子”,五叔就不吃饭,爷爷知道后,冲着老姑吼道“外边站着去”,老姑连鞋也没敢穿就在雪地里站了半个多小时。
五叔因为生在东北,有一定的汉语基础,只在着急时才不由自主地哇啦哇啦说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日语,每当这时姑姑们就窃窃地耻笑他,爷爷也铁青着脸。五叔极聪明,知道大家恨日本鬼子,不喜欢听日本话,也就尽量控制着不说,慢慢地竟把日本话全忘了,成了地地道道的东北人。
五叔六岁那年同小伙伴钻山玩走散了,一家人找了二天二夜,第三天早上才在山那边的一棵树叉上发现了他。奶奶因此挨了爷爷一顿老拳,从此再不敢轻意放五叔胡乱跑了。据父亲讲,爷爷是担心五叔被恨日本人的乡亲害了,所以对他就特别看得紧。
五叔同父辈们一样慢慢地长大,只是个子始终没超过一米六。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不说话,为人却很忠厚,轻意不负人,尤其干活肯下死力,从来不偷懒。因为这些,参加劳动后总能得到生产队长的器重,后来一直让他在队部做更官。
五叔到我家后没读过书,不知何时学会写字画画的。一回我去队部看他,他见我手里拿着粉笔,要过去几笔就在墙上画出一匹奔跑状的马,还在旁边写上"大马向南方奔跑",记忆中好象那马画得很飘逸,字也写得挺漂亮,让我着实惊讶了一阵子。
爷爷在五叔二十五岁那年给他娶了媳妇,是邻村庄户人家的姑娘,他们一结婚就找了房子搬出去住了。后来,五婶给他生了一男三女,日子过得同普通东北人没什么分别。
中日邦交正常化后,国家帮五叔找到了家人。五叔的生父还健在,是名古屋郊区的一个农场主,挺有钱。有一年还给五叔寄来了一张彩色的合家欢。但五叔似乎没什么反映,极不愿别人提起他日本的家人。也有人建议爷爷向五叔的生父要抚养费,被爷爷严辞拒绝,再就没谁敢提这件事了。
又过了两年,五叔的生父通过中日友好协会办成了五叔去日本省亲的手续,协会给五叔来通知,让他定做西装准备来年三月去日本探亲,可就在当年十月份,五叔突然死于急性黄胆性肝炎。
在处理五叔后事时,爷爷总是念叨一句话:“该着老五不做日本人”。
(此文并非杜撰,根据我家实事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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