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怀的一课
如果有朋友戏问:一加一等于几?范伟在小品中的一幕应该最好,撅着 嘴,抬起腿,伸出两根手指说:“二呀”!但当有人问小学老师怎么教会你等于二的?恐怕没人能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我有一课,老师的教诲终生不忘。
1985年秋,我们几十个空军宣传干部从上海空军政治学院新闻班毕业。我们是被保送入学的。在那个群体里,有见报文章摞起来半人高的“老”报人,也有编辑们总来约稿的“秀才”。我是揣着几个小豆腐块儿入学的,毕业时豆腐块儿大了点,有一篇文章竟被学校评为当年新闻一等奖。干了几年,又学了几年,与高手同台并不怯场,真是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之时啊!
同学在沈空宣传处当干事,毕业后他就组织沈空部队书法比赛。知道我爱 写字,趁我在家休假,约我来看参赛作品。其中有一幅小楷是作战处一个参谋写的,他请我同学的父亲给先看一下。于是我也写了一幅字,到同学家去拜访。
老人住在省委宿舍的日式小独楼里,见了面,“毕叔叔好!”军礼,握手。“你好,坐吧”。没有寒暄。“你们年轻人在部队干了几年,又上了大学,党和国家培养你们是花了血本的,回部队后要好好干,为军队建设出好力。”上来就是一堂“政治课”。看了我的字,未加思索就又来了:“你这字根本就不行,也就是个师团水平,根本拿不出手,到不了军一级的水平…….你看你这欧体字写的横不象横,竖不象竖,点就更不行了……一个人不管学什么都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写字临帖,必须一丝不苟,不准有半点马虎…….”我从9岁写毛笔字,间或练习,从来听到的都是赞扬,这样劈头盖脸地挨批是头一遭。老爷子看了一下那位参谋的作品,说,这个行。后来人家果然被书法家评委们评为二等奖。他俨然书法教授一样跟我谈起楷书四大家的各自特点;又有什么行书应学王羲之的《兰亭序》,冯承素的临本;书史应学习孙过庭的《书谱》等等,从汉唐到明清,无所不晓。
谈起学史,他说,你喜欢历史要读《史记》,要读《纲鉴易知录》。《纲鉴》以前我没听说过,后来才知道,编《纲鉴》这部书的吴姓叔侄俩就是编《古文观止》的两个人。
听说我喜欢针灸,他又打开了话匣子:学针灸你要去拜一下彭静山。他原来就是大北关的一个大夫,因为针灸好,被调到辽宁中医学院去当教授。谈到彭,他尤其兴奋,对我说:“不管干什么,人都要有真本事,要跟有真本事的人比高低,彭静山就是有真本事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彭静山,从铁岭出来,解放前靠一根银针先后行医上海、沈阳等大都市。解放后曾被评为全国四大名医、八大名医之一。耳针是法国人先提出来的,而眼针则是彭静山创立的。我个人认为,一耳一眼算是明代以来针灸学难得的一点发展了。古老的中华文化于今能灿烂于洋人世界的,针灸为第一。
毕叔叔个子不高,人很结实,说话斩钉截铁,没有半点拖泥犹豫之嫌。同我说的每句话都有根有据,没有马虎含混之言。几年后我又带了写的字去,他脸上略有笑容,说:“很快就会成事了”。
2010年10月10日,在我同学的婚礼上,我携家属去给他敬酒。老人家86岁高龄,步履蹒跚了,拄杖起身对我说:“我相信,你们这代人会比我们干的更好的,一定要努力呀!”我谨记教诲。从1985年相识的一课开始,“要有真本事”,这句话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我仰慕“有真本事的人”。
我修自行车从不找别人,只找家附近的李师傅。前几年从地摊上买了辆日本件的拼装车,十分喜欢骑玩。可它的中轴老是松,卖车的给换了几个轴也不行,感到蹊跷、无奈。可推到李师傅这,他用一个钢钉,一把锤子几下子就解决了问题。他说,这样的问题不常见,就差那么20几道,几千个车里也没这么一个,让你摊上了算你倒霉。我原来就认为李师傅修车比别人好,这回更验证自己的眼力。与“有真本事”的人相交,乃人生一大幸事。
人的一生有许多的老师,无数的堂训,能让你记住的有几个?我赞成现在轻声细语、潜移默化的教育方式,但反对把它作为唯一。难道从今后天无四季只是春吗?如果是这样,庄稼怎么成熟?细菌怎被寒杀?
我求学至今,受过老师的言奖不少,忘记的也很多。不敢忘记,也不能忘怀的是毕叔叔近乎训斥的一堂课。
毕文廷,1937年参加革命,毕业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那时他的中队长是胡耀邦。耀邦任团中央第一书记时,毕叔是共青团辽宁省委书记。后来任辽宁省委副书记,主管文教工作,期间发现了彭静山,大胆启用。文革后,他赋闲在家。拜他时,他那爱青年,求真知,满是期待、愿我成才的眼神至今在我脑海里如同昨日……
现在算来,毕叔叔当年也就我现在这个年龄上下。当下如有晚辈问事于我,将何以对?“要有真本事”----将本文献给青年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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