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稿)
父亲已经昏迷两天了,医生说是肝昏迷,他被省上的专家确诊为肝癌晚期,常常会感到难忍的剧痛。这一天医生说:“罗场长,你要是痛得难受就喊几声吧!”父亲却至终也没有哼过一声,床头的铁条全都被他拉的变了形,被子也被他揉烂了,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就是不吭一声,医生和护士都掉泪了,说从未见过这么刚强的人!
那天,父亲突然睁开眼睛,脸上挂着骄傲的微笑说,我梦见了正带着我的部队进城呢,我用棉笺沾水为他湿润着嘴唇,听他讲起从前的故事。
抗战胜利后,自卫战争又打响了,部队千里挺进大别山,在经历了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刘邓大军的又开始向祖国的大西南进军了。在四川的万县(现在属于重庆),父亲的部队上了刚刚缴获国民党的登陆艇,沿长江而上,是进入重庆市的第一支共产党部队,父亲说,那些登陆艇全都是美国货,大得很,每一艏登陆艇的肚子里面还装着几十辆美国的大道奇卡车,二野那么多的部队,上级挑选中了他,那是他的光荣。
父亲闭目养神几分钟又接着说,我当时只是个营长,但是,我这个营和其他的营可不一样,我这个营比有的团都大,一共四个连800多号人,老红军的种子,都是南征北战的老兵,那可都是些能打仗的老兵啊,凡是硬仗恶仗啃骨头的仗,到了最后,就该我上了,都是我这个营上去包的园,转战了全国十七个省,我这个营可算是威风得很啦,军长下了命令叫我去当团长我都不去,还撕毁了命令把送信的通讯员吓得要死,说到这里,父亲显得十分得意,还笑出了声。
当时军长问他还有什么要求,父亲说唯一的要求就是得带上自己的那匹坐骑,那是跟随着老父亲南征北战一路走来的一匹大黑骡子,父亲说,你可别小看了它,它一下能够驮三个伤病员呢,实在是舍不得扔掉。军长笑了,你今后再也不用去骑马骑骡子了,屁股后面要冒烟了,指坐小汽车。父亲还想说什么,军长说你先进去,如果真的需要,我保证派人把你的宝贝骡子送过来。说到这里,我和父亲都笑了起来,医生护士也跟着笑了,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继续往下讲,此时的父亲显得很得意,全然不像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老人。
他说部队在朝天门码头下了登陆艇,齐唰唰地站成了五个方队,打头的是清一色的六○炮和八二迫击炮,四门四门四门,接着就是清一色的马克沁重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方队,四挺四挺四挺,第三个方队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打淮海刚换的汤姆式冲锋枪,也是四个人一排,第四个方队是清一色的加拿大冲锋枪,就是那种横着上梭子的铁把子冲锋枪,最后压阵的是清一色的日本三八大盖,上着明晃晃的刺刀,我一个口令,五个方队八百多号人一齐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迈着整齐雄壮的步子,开始了进入重庆市的第一支共产党的英雄部队。
父亲(中)和战友们在重庆渣滓洞。
父亲此时闭上了眼睛,他有点累了,护士赶紧用沾了水的棉签为他润着嘴唇,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想听他接着往下讲,又心疼他的身体受不了,可都在他的床前不愿离开,父亲接着说,在欢迎我们的队伍里面,还有当时的西南公安部副部长赵昌壁,赵部长对父亲说,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这下可好了,你们这么一来啊,我的腰杆可就硬了。因为当时的重庆还潜伏着大量的国民党特务,暗杀破坏搞的很厉害,斗争形势非常尖锐,新生的红色政权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后来,赵昌壁去公安部走马上任的时候还专门来看望过父亲。
父亲休息了一会儿又说,老子当年可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八面威风啊,谁敢撕军长的命令呀!只有老子才敢,要是换了别人,那还得了,现在不行了,打日本我死了好几次都没死得了,打蒋介石我也算命大,这次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知道,我要去见马克思了,这次,真的要完蛋了。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喉咙哽得咽不下口水,父亲说:“看你,怎么像个娘们,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死了也不准哭!”第二天上午,敬爱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走完了他光荣的人生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