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部份战友老照片:
后排左起:
陈建清 郑金祥 陈世淦 陈德鹏
前排左起:
王元利 李平勇 陈存喜
唐山地震的一天
1976年,我已在唐山机场71团机务大队3中队服役1年多了,6月份,我们中队到唐山地区遵化县训练,一个月后回到唐山机场,7月上旬唐山下了一场大暴雨,以前在这个季节是很难见到有大暴雨的。7月27日,这天天气异常闷热,没有一丝凉风。这天正好是星期六,又临近“八一”建军节,为飞行安全起见,部队没有安排飞行训练任务。上午我们上机场停机场维护检查飞机,下午党团活动日后,3点多我们去机场场站游泳池游泳回来。吃过饭天气仍然闷热使人烦躁,稍微活动一下全身是汗,我们又去了游泳,回来后晚上9点,熄灯时间到了,但楼前树下仍然有人乘凉。而树上蝉声低沉而冗长,令人烦躁不安,我因游了二次泳,也困了,便回屋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凌晨3:42,当我从梦中听到沉闷的轰鸣声像是我们部队飞机发动机地面试车时发出“轰”、“轰”的声从远而近传来。当时我心想这么晚了,还有人加班维修飞机,随后朦胧中就听楼外有人大声喊地震,地震、听到地震,我赶紧坐起来,随后床板频率极快开始左右摇晃,如大海中的小船上下颠簸,我睁开眼一看室内外被地光照的如同白天一样,窗户玻璃和房门发出噼啪响声,在朦胧中我看见到同住一屋的我们机组的机械师站在桌子想从窗户上跳出去,一阵摇晃把他从桌上甩到一丈远外的地面,他又迅速地爬起来往门外奔去,我也跟着他扶着墙一颠一簸从楼道走到大门口时,又是一剧烈摇晃,突然前面人停住了,只见从大门屋檐下掉下一块一磨盘大的砖垛后,我们几个人才走出大门,一看好险啊!若我们几个人没有停止被这砖垛砸成肉酱。从房子出来后地光,地声全没了。天又恢复了漆黑一片。我们就听到远处市区内传来隆轰隆轰一阵阵房子倒塌的声音,大地在不停的颤抖,随后就下了细雨。雨中中队领导开始清点人数。全中队人员没什么伤。只有与我同机组的机械员的脚后跟被玻璃划了大口子,流着血,随后送到场站卫生队包扎去了。天开始渐渐有了点亮了,只见我们住的宿舍是五十年代按照苏联人要求建的老式平房,中间是走廊,两边是房间,中间的隔墙是36厘米厚的墙,屋顶是用木板钉成一片,上面铺着水泥砖,房间靠窗户两边外面墙全部倒塌下来,房间连接的隔墙没有倒,支撑着房架,我的枕头上堆着从窗户上掉下来砖头,由于机场大部分房子都是五十年代建的平房,所以没有人员伤亡。由于大家跑出来都只穿短裤和背心,又下着小雨都感受到身上冷,于是外面又冒余震跑回宿舍去拿衣服穿,同时还拿出来篮球在球场打起篮球活动热身躯干寒冷。
将近早晨5点,大队通知我们每个中队抽出10名同志参加抢险队伍。到唐山市新市区军部去抢险救灾。当时我们军部离我们机场平时乘车只15分钟路程,我就报名参加抢险,成为驻军中首批进入唐山市抢险的队伍,当我们这些以各单位抽调人员,分乘10多辆卡车。由场站副参谋长带队,向市区驶去,到了机场营门口,只是门口建筑物已倒塌,水泥块横在路中间,堵住道路,前面车子战士下车将水泥块路障碍清理完毕后,车子又向市区驶去,这是只见从市区向机场方向开来几部货车,第一部货车的驾驶室坐着满身是血的受伤的群众,驾驶员头上也开花,鲜血顺着脸往下流,但仍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捂住头上伤口,艰难驾驶着卡车。车后面坐着大多数是缺胳膊、断腿和身上流着血的群众在亲人的搀扶下坐在车上,他们伤势严重,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倚靠亲人的身上,其它人向我们挥手,叫我们赶紧去市区救人,见到这场景,我有些毛骨悚然,原有那种好奇心荡然无全,感受到地震的恐怖和人的生命的渺小。刚出营门口不远的道路两侧是开滦煤矿唐山矿职工家属区,以往平房合院式的房子已倒塌,在废墟中,有刚从矿井下赶回来的矿工,他们身上布满煤尘,满脸乌黑,头上还戴着矿灯,在各自的院落废墟中寻找亲人,见我们车队从门前经过,他们如见到了救星,纷纷一边向我们招手,一边向我们走来、跑来,拦下我们车队,要求我们下车去救他们亲属,因我们去军部执行抢险救人任务,不能在停留。车队慢慢地向市区驶去,以往从机场到军部只要不过15分钟路程,此时走了近1个小时,进入市区后,到处残墙断臂,路旁地上散落着皮箱,家具和生活用品,街上没有什么人,少数从废墟中出来的人,穿着背心和短裤,有的用被单、浴巾围着上身,在街上走着。
早晨六点多我们到了军部后,我们中队10个人分配到军部卫生队救人,卫生队是二层楼房紧靠新市区人行道旁,此时已倒塌变成一堆废墟,从人行道上可直上楼板,我们在废墟中寻找有生还的人,在我脚下一名战士已死,床旁边放着他穿的衣服,此时正好有一位穿着背心和内裤的妇女站在我们旁边,我就顺手把死亡战士的裤子递给她,她穿上后站一会儿就走了,一会儿从废墟楼板夹缝中传来叫喊声,这声音在离我身边不远的夹缝中传来的确实使我们一惊,难以想象在只有40-50厘米夹缝中还有人活着,慢慢地从夹缝中匍匐着爬出一个人来,经询问,他是军部卫生队医生,住在二楼与一位昨晚上刚探亲回部队医生同住一个房间,房内有一张乒乓球桌,地震时,他见同一房间医生想开门跑出被门上掉下来砖头砸中头部,倒在地上,他急忙钻到乒乓球桌地下,随后整座楼房倒塌,他因有乒乓球桌挡住逃过一劫,幸免于难,听完他的叙述,我们几个人上前与他握手,赞扬他的机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随后我们与他一起查找卫生队有否活的人,见没有其它的活的人,我们离开了军部卫生队。
早晨八点,我又到后面军部处长宿舍楼,处长宿舍是二层楼的楼房,已倒塌,前面是军领导住的平房,中间隔着一个围墙,我们到后废墟上已有人员在挖掘,军部刘参谋长带着一位干部对我们几个人说,因战备需要先挖出作战处长,作战处长住在中间,我们在他房子废墟中寻找半天,仍未找到,那位干部找到处长女儿,她大约有11岁左右,问她,你父母在那个位置,她一会说在这,一会说在那,不知所措,找了半小时仍没有找到,那位干部又见到处长的儿子,只见他约9岁左右,正在废墟下面走着,手里拿着一部半导体收音机,放在耳朵听新闻,那位干部急忙叫他过来指认其父母睡在那里,经他指认就在我们脚下踩着地方,我们几个人搬掉转垛和砖头就露了出了蚊帐和处长夫人和身体,已死亡,手上还抱着才几个月的孩子,随后我们4人将处长夫人抬到球场上,当我的手第一次握到处长夫人冰凉手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真有点害怕,此时球场上已趟着几具死尸了,随后我们又将挖出处长,放在球场上,军部刘参谋长过来见作战处长已死,又吩咐我们几个人看周围还有没有活的人,挖出来。不觉的我们已在此挖了近中午时,大家肚子早饿了,又没有水喝,这是我们中队送饭的车来了,当饭从卡车上抬下来时,大家不分是那个单位,一拥而上,都去抢饭碗,其它单位的人我中队炊事员也挡不住,我们几个人走慢了点,连饭碗都没了,这时周围的群众,原先他们坐在废墟上,看着我们抢救伤员,叫他们帮忙,他们害怕,看到有饭吃都赶紧从废墟上下来,他们说:“解放军同志,我们肚子饿了没饭吃,你们就给我们饭吃吧。”说着就抢我们当兵的饭碗,我见到军部一位干部刚端起饭碗才吃两口就被群众拿走了饭碗,不一会儿功夫,我们中队送来的饭菜全没有,饭没了,我们又饥又渴正坐着休息,只见其它单位我的老乡从军部小卖部废墟,抬来一箱啤酒,随手递给我一瓶,当是我真口干肚饿,一下子喝了半瓶,这时我第一次喝啤酒,入伍以来部队会餐只喝一点红酒,从不喝啤酒,这啤酒如及时雨,既充饥又滋润我的喉咙,给我增添了救人的力气。
下午一点多,我碰到我们中队其它的同志,一打听,我走后不久,我们中队全体人员都来了军部,现在在隔壁唐山地区招待所救险,我们几个人也回到了中队加入抢救唐山地区招待所伤员的行列,唐山地区招待所有二座三层楼房,前座为混合结构,后一座为框架结构,旁边是食堂,前座已倒塌,后座一、二层没有倒塌,但两旁窗户已倒塌,三层楼顶已塌下来,所以三楼人员伤亡较大。食堂也已倒塌,但食堂厨房木框架的排气窗仍站立在那里。我们从一、二楼梯爬上去,周围都是残存的水泥板块横竖楼梯道口,我们踏着余震在水泥板的夹缝中从废墟爬上三楼,三楼上有的人被压水泥块下,有的压在床底下,发出阵阵的呻吟声,或微弱的呼喊声,我们顺着他们发出声音,用双手挖开或几个抬开压在伤员身上在的水泥块,艰难地把伤员救出来,得救伤员十分高兴连呼毛主席万岁,解放军万岁,那场面是十分感动的,有的伤员在我们救他们时,他还跟我们说话,而当我们把他救出来抬到空地时,因当时条件还能给他们及时包扎治疗,一会儿因流血过多,抢救不及时,就死掉了。当时在三楼上抢救过程中迂到有一位十三、四岁男孩也在三楼寻找他的父亲,他父亲是唐山地区周边县县委副书记,因家中有事昨天下午与他父亲及司机一起回天津宝坻县老家,晚上路过唐山就在此过夜,正好撞上地震,晚上他与他的父亲同住一个房间,到他醒来才发现阳光直射床上不见他父亲,到处找他父亲,一直都没有找到,司机已开车回县里报告去了,我们问他你父亲具体住在那个位置,我们帮你挖出来,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找来找去。不见他父亲的踪影,一个月后,县委还到我们中队询问那天抢救伤员时,有否见到那位县委副书记,后来我们认为,也可能地震后那位县委副书记受伤后,被抬下来,因流血过多而死亡。
下午2点,有位县化工厂的领导被压在招待所附属楼的底层,上面堆着很高水泥预制板,他的大腿和腹部被子压住,脸部已肿的很大已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们中队的同志从上午11点至下午3点挖了几个时间,用钢管撬起底层水泥板,又怕上面的水泥板滑下来,仍没有将他救出,他感到无望,便劝阻我们,“解放军同志谢谢你们!请不要再挖。”我们一边鼓励他,一边喂给他未熟的葡萄,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人建议用汽车的千斤顶,将水泥板块顶起,我们中队同志赶紧分头去找被砸坏的汽车内的千斤顶,千斤顶找到了,我们迅速用千斤顶顶住压在他身上的水泥板顶起,将他救出。他十分感动,他饱含着热泪握住我们的手,用很微弱的声音激动地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解放军同志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7月28日,我们中队全体官兵共救出30多位被地震压在废墟中的干部、群众。
在唐山地区招待所抢救伤员中,我们曾经碰到一位唐山地区某县委领导,这次地震你们都没有预测出来,他讲:“地震前27日晚上唐山地区召开的地县工作会议结束,当天晚上,唐山地委书记曾在会议结束时讲,据地震预测在7月底,8月初唐山地区将有大地震发生,要求到会县委领导回去后要做好抗震抗灾工作,没想到第二天凌晨就发生了大地震,这不禁使我想在我刚入伍不久的1975年1月,辽宁营口、海城发生地震后,我们部队就接到上级通知,近期内在京、津、唐地区有地震发生。当时我们新兵连驻在唐山地区道化县牛门口。”为此,我们新兵连每天晚上都有二人值班,在走廊中间放一张办公椅子,椅上放了一脸盆的水,脸盆中放一个乒乓球作一个简易地震仪,只要发现乒乓球在盆中摆动就吹哨子,叫大家赶紧疏散,这样一直到新兵连结束也没有发生地震,随后我们就接到上级的解除京津、唐地区地震的通知。这真是没有地震有预报,真来地震却不知道。
下午4点我们接到通知待会儿回有强烈的余震,为不必要的牺牲,我们纷纷从废墟爬下来坐在军部的空地上,大约是5点多,来了余震,这次余震为6.3级,我们坐在空地上只觉地面左右摇晃,周围平房一会倒向一边一会倒向另一边,房内的通化师部来增援通信工程车轮子塌起有一尺多高又掉下来,招待所倒塌三楼上有一位死者,双手被上面水泥板压住,吊在半空中,通过余震从三楼掉下来。一些残留在废墟上水泥板经过余震纷纷掉下来,房子又倒了一部分。
6点多,余震过后军部和唐山地区招待所能活的人,能解挖出来的,我们挖了差不多了,我们上卡车回机场,在回家的路上,从市区到机场3.5公里内道路两旁都摆满了从废墟中挖出来的尸体,有的就在地上挖了坑埋了,有的三五成群都往我们机场方向涌来,就好像逃难的人群。到了机场,我们整个营区都住满群众,有的一家人围在一起,旁边还趟着伤员,有的在路边静呆坐着,我们回到驻地,我在操场上搭了简易的棚子,铺上草垫,吃过饭。7点钟,我们又奉命二人一组,维护机场营区群众秩序和协助从北京、沈阳、上海来的医疗队抬伤员上手术台做包扎手术和应急抢救,有的外科医生从7月28日当天下午到过机场至第二天凌晨包扎和实施急救手术就做了150多人,晚上当我们走到营区道路上,路两旁躺着从废墟中救下来,等待实施手术的伤员,脚下大地还在不停的颤抖。这就是我经历的唐山地震的第一天。
陈存喜
2008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