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伍之前
1974年秋,我从天津市化工局所属的橡胶学校毕业。回想起二年前初中毕业分配去向的时候,我的第一志愿就是上高中。由于文革那众所周知的影响,自己总感觉脑子里空空的,说是初中毕业了,但实际上自个心里明白,肚子里的墨水恐怕比小学生还少。如果能继续升学,甭管是上高中、师范、中专,对我来说那都是不错的去向。但可恨的是天不遂人愿,初中毕业分配方案下来后,万万没有想到我被分配进了天津市化工局所属的橡胶技校。
说句实话,两年技校上下来,学到的知识实在是少的可怜。理由很简单,没兴趣!课堂上听老师一讲到物理、化学、数学,一讲到其中的这个原理那个定律什么的我就感觉发懵犯困。轮到上橡胶加工的专业课时,我就更加找不着北了!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那些长长的化学分子式,我甚至感觉像看天书一般的难。 不过好在学校当时的课程对我来说也并非都是那么单调枯燥。历史、政治、政治经济等文科类的课程到让我挺感兴趣。我成了政治课的课代表,经常主动举手提问或抢答。后来,我们政治课的王老师看我对政治课的兴趣如此之大,她居然让我准备了一堂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教案,然后代她去给班里的同学们上了一课。当时正值全国提倡所谓“小将上讲台”,我大概是我们学校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登上讲台给同学们上课的“小老师”。记得当时我比较喜欢写一些让人听了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的诗歌和政治批判类的小文章,甚至还经常模仿鲁迅的风格写一些政治讽刺类的杂文。再后来,我成了学校的政治宣传积极分子,被班主任和同学们推举为班里的宣传委员,专门为班里出黑板报,写大批判稿什么的。这在当时多少缓解了我因为数理化学不进去带来的沮丧和尴尬。
虽说当时我们橡胶技校的学制为二年,但实际上正式在校上课的时间只有一年半,其余的六个月学生们被安排到天津市的各个橡胶企业去学习和实习。记得曾经去过胶鞋厂、雨衣厂、轮胎厂、橡胶机带厂等十多家橡胶加工企业。当时的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橡胶厂的工作,第一是嫌那里太脏,因为几乎所有的橡胶制品的加工过程都要掺合不同的添加剂,例如炭黑、硫磺、着色剂等各种粉末。加工的车间经常是粉尘飞扬,临近下班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鼻孔里眼眶边几乎都沾满了厚厚的一层黑乎乎的粉尘。第二是嫌那里味儿。所有橡胶加工流程中都有一个被称之为“硫化”的工艺环节,就是利用高温蒸汽让橡胶制品定型。硫化产生的气体颇有几分类似臭鸡蛋的味道,闻久了熏的人头疼。除此之外,你身上会时常带着那股子“臭胶皮”的味道,任凭你怎么洗澡,那味道似乎永远挥之不去。下班后登上公共汽车的瞬间,周围的乘客就能迅速猜到你的职业 - 橡胶工人 。
两年的学生生活过去了,毕业的日子来了,一想到今后要被分配到又脏又臭的橡胶厂做技术工人就感觉心烦意乱。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刻,老天似乎帮了我一个忙。让我看到了未来彻底摆脱橡胶行业的曙光。
某日学校通知我们去一个石油化工厂参观。工厂坐落在离市区特别远的西郊区,厂房的四周几乎都被农民的庄稼地包围着。虽然工厂环境差了点,但走进工厂却让我耳目一新。这里到处都是现代化崭新的电气设备和炼油设备。这和橡胶厂那些日伪时期遗留下来的老旧设备形成了鲜明对照。再看看厂区内的环境干净整洁,一排排全新的厂房,一栋栋整齐的职工宿舍楼,这和实习时曾经司空见惯的那些拥挤脏乱的橡胶厂比起来简直是一天一地的感觉。
工厂负责人告诉我们说这个厂叫天津市第一石油化工厂。厂区坐落在天津市西郊区的张家窝乡,工厂是在全国工业学大庆石油大上马的年代由国家投资建立的一个大型石油综合化工企业,工厂包括一个大型的炼油厂,一个颇具规模的石油化工厂。当时由于工厂刚刚起步,因此需要大批有知识有文化的工人充实未来的工人队伍。还没听完领导的讲话,我就立刻动了心。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正好助我不费吹灰之力彻底摆脱了进入橡胶行业的命运。
参观后我立刻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恨不得一步跨进这个现代化石油企业。当时全国都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工业学大庆运动,能当上石油工人又不风餐露宿,虽说离家远些,但毕竟这里还是天津市。想想心里就美,这是多好的工作安排啊!
按说分配工作这么大的事情做儿子的本应跟父母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但我从小到大就是个有主意的人,用我妈的话说,我就是个“蔫土匪”。自己拿定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这么着自己做主,刚参观完工厂,立马就填表报名,签了来这个工厂的“卖身契”。
回家跟我妈一说自己做主去了郊区工厂,她立刻就气炸了! “你根本不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妈妈面带怒气大声训斥着我。平日里她很少为什么事情这么大动肝火。“这个工厂是在天津郊区,那的人都是农业户口,万一以后户籍政策有变,给你整个农业户口,你就甭想在市里搞上对象了!”我妈越说越来气。“这还不算,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当个农民! ”看看我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妈妈似乎更加来气,“再说全国的石油系统经常大调动,万一给你弄到东北或甘肃什么边远的地方你就傻眼了!”
听了我妈这些话还真让我心头“咯噔”一下,我确实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决定,对我的未来会有这么多隐含的风险和不确定性。“那怎么办啊?反正我已经报名了!”我小声冲我妈嘟囔了一句,显然自己已经没有了开始那种笃定的神情。妈妈还在不停地冲我唠叨着,我没辙了,只能继续当我的“蔫土匪”,一声不吭地听着。
最终我还是没有听我妈的话,自己做主到天津第一石油化工厂 报到去了。到了工厂我才知道和我同来这个厂的人一共有二十多人,看到这么多同学和我一样选择了来这里上班,我被我妈数落后多少有些忐忑的心又安静了下来,我和同学们一起高高兴兴填写了入职登记表,此时妈妈早先对我的那些警告也飞的无影无踪了。
我们二十多人分别被分配到了四个车间,原本我最心仪的去向是仪表车间,这是个技术含量高,名声听起来又比较高大上的单位。然而,最终车间的分配名单下发之后,我居然被分配到了听起来最不舒服的“锅炉车间”!听了车间戴主任介绍后,自己的心里多少有点发凉,因为锅炉车间其实就是负责全厂动力锅炉运维工作,锅炉通过燃油加热高压蒸汽为整个工厂的炼油设备提供动力和能源。
说白了,我当时分配的活就是锅炉工!弄了半天居然当上了锅炉工,哎,真是造化弄人啊!无奈,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一同分到这个车间的同学中竟然还有一位我们学校的校花。看到这么一位漂亮女生也和我一样当了锅炉工,不忿的心理总算稍许得到了一点安慰。
当时工厂的二期工程尚在建设之中,由于没有正式投产,所以大部分工友都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的石油化工企业去实习。当时全国新上马的石化企业不少,新工人大部分都被派往其他同类型石化企业去学习技术,熟悉设备,以便为本厂未来开工做好人员和技术储备。
上班没有多久,我们就按车间的统一安排被分别派往各地的石化企业实习培训,有的去了大庆石化,有的去了锦州石化,我和其他几位工友和同校分来的那朵校花一起被分配到抚顺石油二厂实习。
临近出发前,戴主任召集我们开了个会,对外出实习做了些具体的安排。其中特别让我感兴趣的是在外地实习期间工厂对我们按出差待遇,每天每人有八角钱的伙食补助。戴主任嘱咐我们说:“东北生活条件很艰苦,大伙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其实我对东北的生活艰苦早有耳闻。因为当时我妈的二叔,就在辽宁的阜新煤矿,每年都会让我舅舅来天津透过我爸爸的关系,搞点猪肉或猪油捎回东北。
当时预定的实习期是3-4个月,为了让我们大家在那过的稍微舒服点,厂里同意让我们没个人可以带二十斤大米和十斤挂面,这些粮食可以随着我们带去的行李一起由公家花钱托运到东北。其实当时天津的粮食供应的比例中细粮也都少的可怜。但由于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妈妈还是想方设法给我备好了二十斤大米和十斤挂面。更让我感动的是,妈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特别大的玻璃瓶子,几乎用全家十多天的肉票买了五花肉给我做了炸酱。妈妈说:“带着这些吧,馋肉的时候,就煮点挂面,拌点炸酱解解馋。”
我们实习的工厂是坐落在东北辽宁的抚顺石油二厂。当时只知道这里是雷锋的第二故乡,也是全国知名的煤炭生产基地。但到了抚顺才了解到,石油企业是仅次于煤矿的大企业,工厂的员工大概有几万人,整个厂区加上家属一起接近十万人,厂区俨然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里面学校、派出所、幼儿园、商店应有尽有。
我们去东北的时候正值冬季,过了不久就赶上了漫天大雪,这铺天盖地的雪花可真让我长了见识,有的雪片飘下来居然差不多有碗口粗。实习的车间离宿舍虽然只有近百米的路,赶上大雪天上夜班还是非常挑战,有一次下大雪,雪面差不多到了大腿根的位置,一脚迈下去,人几乎陷在雪里,原本平日里只有几分钟的路,赶上大雪三四十分钟都到不了值班的地方。
记得当时的实习工作其实也挺单调,说是锅炉工,实际上根本不像想象中的汗流浃背,不停地往炉膛内铲煤的活。炼油企业的锅炉运行基本属于自动化运转。工人们值班时只需定时过去抄抄各种仪表的参数,之后比对数据是否正常。另外还需要用一个金属探棒靠在巨大的电动机外壁上听听是否有异样的响动。记得当时千万别只是按照师傅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听听,但究竟什么声音属于异常,自己根本一点都不清楚。
实习的日子过得很慢,特别是赶上夜班的那些日子特别难熬,墙壁上的时钟半天不见往前挪动一格。有位姓田的组长总是不停地用小烟袋锅子抽着东北那种呛人的大烟叶,外边吹着刺骨的寒风刺骨,我们也不敢开门换气,只好忍受着烟熏火燎的折磨。当然,偶尔也有让我开心的一刻,有时排班的时候比较幸运,恰巧把我和“校花”安排在同一个班次,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学校的日子和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每到那些日子,似乎总感觉墙上的时钟走的飞快。
回忆起东北实习的那些日子,伙食实在差的让人受不了。厂子里的食堂几乎顿顿都是高粱米和大茬子饭,大白菜和土豆几乎是每天的当家菜。偶尔吃一次豆腐就算是改善伙食了。清楚地记得当时厂里食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是素菜一般一份只有几分钱,但一旦当天菜谱的那个素菜前面加了一个肉片,甭管有几片肉,菜价至少增加一角五分以上。有一次我点了一份肉片炒土豆,饭都快吃完了,一片猪肉都没看见,正准备冲到卖饭的窗口跟他们理论一下,居然在接近最后几片土豆片的下面发现了一小块带着几根猪毛的猪皮。你去找吧,人家菜里确实有肉,最后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争吵,只能自个吃个哑巴亏。
由于忍受不了伙食的折磨,带来的挂面和妈妈做的炸酱早早就断了顿。同来的几位退伍军人和我一样都是馋货,我们经常隔三差五凑在一起到市内的饭馆里去搓一顿好的。当时到了抚顺的所有饭馆我们只吃两样东西,一个是酸菜猪肉饺子,一个是大米饭,山蘑木耳炒肉片。会过日子的工友们从不到厂外下饭馆,我呢,天生就馋,基本将每个月的伙食补助和工资都花的精光。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每天的生活有点沉闷。上班就是无聊地坐着,除了每个小时过去抄抄仪表的数字,听听电动机的声音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有时我胡思乱想着,自己还真不如做个真正的锅炉工,至少每个小时可以一直忙活着干点什么。
某日平淡中听到了一个令我心动的消息。厂里来人告诉我说,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厂里正动员适龄青年应征入伍。那个年代在社会上征兵,报名还是挺踊跃的,但据说我们厂里当时报名参军的人并不是很多。很多年轻人好不容易进了厂,挣了工资,轻易不愿意失去这刚刚到手的国企铁饭碗的活儿。
也许是从小一直听老爸讲战斗故事,也许是看了太多的类似《董存瑞》、《上甘岭》的英雄片,也许是那令人羡慕的绿军装,反正有说不清的理由和原因,当兵参军一直是我童年就有的梦想。特别是当大哥、二哥都穿上军装之后,自己当兵的愿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听说了厂里征兵即将开始的消息后,我立刻动手给厂武装部领导写了一封积极要求报名参军的决心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