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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蛋子的段子(续)
六 牛门口驻着师农牧场、独立大队、油料股(大油库)以及通信一连。新兵连住在农牧场的旧营房,那些房子的屋顶呈圆弧状,老兵们称之为“窑洞”。这令人联想起延安的窑洞。而当时的情形也颇似延安抗大,生活艰苦,且训练强度大,还真是有点抗战味道。 新兵训练主要以队列训练为主,齐步、正步、跑步;向左向右转、向后转走;班排走扇面、交叉换位走……条令条例规定的内容,都须在两个月时间掌握。 训练场是冬闲的稻地。未割尽的稻茬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头一天,杜排长就训话:你们啥时候把这片稻茬子踩没了,功夫就到家了。 遵化的冬天很冷,风也干燥,刮起来没完没了。几百号人在稻地里走,踏得尘土飞扬,张嘴说话都能喝一嘴灰。那份苦,没有一点精神,坚持不下来。新兵开训第一周,连里就出了“逃兵”,一名广水入伍的弟兄受不了这份“折磨”,要求送他回家。这在连里不亚于“地震”。 这还了得!刚到部队就受不了了,以后还不成了老爷兵?!场站陈站长把桌子拍得山响,对连长——一位老参谋训话:你把这帮小子给我看紧了,别让他们太舒服了! 然后,把新兵们集中起来训话。陈站长长得精瘦,发已谢顶,高高的个子,往大风里一站,令人担心他会不会被风刮跑了。他说话时嗓门洪亮,一口福建普通话,听起来很有韵味。 你们这批兵,系(是)我们部队文化素质最整齐的一批兵,呃——,都系(是)高中生嘛,还有党员,很不错。我看了你们的档案,有些同志还有特长哩,会写会画,会唱会跳,会打球会开车,正是部队需要的人才呵。我举双手欢迎你们! 大家一齐鼓掌。 我和武政委(场站政委)今天来看大家,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是战士,不是地方小青年了。从家里带来的毛病要尽快改过来,机(知)道吗! 机道!新兵中一个弟兄随声应和。大家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你们是八十年代新一辈啊。T80呵,什么是T80?坦克!能冲能打,攻无不克的坦克! 弟兄们又使劲鼓掌。 我们场站,我们这个师,是有光荣传统的。国土防空作战中,打下过敌机,出过英雄。就在你们身边的这个独立大队,就出了全军闻名的“夜空猎手”王文礼,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到了英雄的部队,就不能当狗熊! 又是掌声!陈站长并不富有词色的讲话,很有煽动性,把大家搅得热血澎湃。毛主席接见过的英雄就在我们身边,这是多么光荣啊! 这支部队还是人才辈出的部队。出干部呵,同志们。空军首长刘世昌,是我们师的老政委;现在的军长、军政委、参谋长也都是我们师的老领导。你们说光荣不光荣!你们给家里写信,告诉你们的父母,你们在一支英雄的部队,一支英雄辈出的部队!航空兵24师,是空军的王牌部队!就这么写,让家里放心! ……30年过去,今天想起老站长的音容,仍历历在目。后来我分到场站通信二连,在连部当文书,有机会与场站首长接触,了解老站长也是位了不起的军人,资历老,当时的级别是13级,应是高干吧。而且以治军严格著称。大概1983年左右,干部年轻化,他退休了,不知现在何处。若健在,当是年近90的老人了。 场站的武政委也是位老军人。胖胖的,长得颇像吴法宪。人很和蔼,爱才如命。对有特长的新兵尤其关注。我当时在连里负责出黑板报,武政委下连队检查工作时发现了,对我们连的黑板报水平评价很高,特地“接见”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大官”。后来,场站成立报道组,他“点将”,把我抽到政治处帮忙。这也为我后来走上写作之路打下了基础。 那时候,师长朱锦旗,后来升任空六军副军长;政委白云飞,也是三八式干部,11级高干。师部在中营区,住的也是石头垒成的二层小楼。
七 生活艰苦,大抵是所有新兵连的特色。冬天,部队的饭菜是老三样:土豆、白菜、萝卜,而且入冬前就采买好了,储在地窖里。饭菜也没油水,每天吃饭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当时我还编过一个顺口溜:大锅菜,菜大锅,油水少,梆子多。战友们,吃得香,训练场上好争光。这在今天看来,确有革命乐观主义色彩。 我们那批兵,来自湖北、山东、河北、浙江、北京。虽说要搞“五湖四海”,但还是老乡观念很重,一到闲时,就扎堆儿。吃饭也往一块儿凑,家里寄来什么好吃的,互相谦让,解解馋。而帮厨就成了大家最热衷的差事了。部队行话叫“出公差”。这差事的好处在于:不用出操,可以近水楼台先解馋。若炊事班里有老兵是自己的同乡,那就更如鱼得水,可以沾他们“开小灶”的光,不过,也只是为自己的饭菜多留几片肉而已。 新兵连改善伙食是天大的事。而头一次改善伙食就险些出了人命。 记得元旦那天,连里组织大家包包子。这把大家欢喜得跟过年一样,消息灵通人士头一天就打探到了动静儿,奔走相告:明天要包包子,炊事班杀了一头猪哩! 第二天,弟兄们吃罢午饭,就到饭堂摆开阵势。和面的和面,剁馅的剁馅,整个饭堂亚赛唱戏般热闹。几百号人吃一顿包子,那得多大排场! 洗好的大白菜堆得小山似地,剁得人手麻腰酸。大家也不觉累,包子的力量在鼓舞大家。白菜剁好后,要拿盐咬过,然后脱水。那么多菜泥怎么脱水?有弟兄建议:拿床单呵! 好主意!于是,各班精选出一条床单。班长特别提醒:可别把“画了地图”的床单拿来! 对对对,别把XX“跑马”的床单拿来了。 弟兄们哈哈一乐,挑出一条床单,临时洗干净了,用来脱水。把白菜泥往床单上一倒,拽住两头,一声喊:挤!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水汤挤干。 炊事班从农牧场借来一台绞肉机,一头猪的肉一鼓脑儿绞成肉泥。地上一字排开20多个大菜盆,以班为单位,每班一盆馅儿。和馅又成问题了。用手搅根本搅不开。咋办? 又有弟兄建议:上脚丫! 又开始选脚丫。“刘胖子”被公推出来,接受大家检查:有没有脚气呀? 刘胖子答: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吗! 大伙又一乐,鼓励他:就你脚香。上吧上吧。 刘胖子在弟兄们的监督下,把脚洗了又洗,这才放心地踏进盆里。大冬天的,肉菜泥冰凉刺骨,刘胖子一下脚就喊:哎哟妈哟,老子脚快掉了!等他踩完馅,脚丫子已然通红,冒着热气,活赛两只烤地瓜。 开饭时,弟兄们还是拿他找乐子:这包子怎么有股子脚气味儿? 有脚气味儿也挡不住缺油水的弟兄放胆大吃。这就出了人命。 新兵们头一回包包子,怎么顺手怎么包,有的包子大得像俄罗斯“咧巴”,皮厚馅多,吃一个就管饱。要命的是灶火只有两个,一锅蒸出来,马上一抢而光。这就吃了等等了吃,总也没个够。三排的“陈猴子”(化名)从头一锅吃到最后一锅,亚赛饿死鬼一般,吃蓝了眼,打着饱嗝,还往嘴里塞。这情形被许排长看了个满眼。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能造?一辈子没见过包子是吗?精瘦精瘦的,还这么能吃!就想着治治他。 要命的是,这天执班的恰好是许排长,饭后,原本大家自由回连。许排长却改了章程,哨子一吹:三排的,全体集合! 三排弟兄连忙站成一队。跑步走!许排长一声口令,三排的弟兄们一路小跑。再看“陈猴子”,简直断了肠子一样,猫着腰,直喊“哎哟”。跑了没几步,干脆出列,蹲在路边喘着粗气儿。最后被几个弟兄架回了宿舍。 后来,据说“陈猴子”患了“恐包症”,一见包子就反胃。这段子很长时间被议为经典。
八 老兵病多,新兵信多。那时候,人在操场上,总以余光扫着营区前的马路,看看那辆军用三轮摩托车来了没有。那是通信二连送报纸邮件的专车。看到车时,心里就痒痒,盘算着家里会不会有信来。尤其是那些在家有女朋友的弟兄,更是心里长草一般。下操的哨音一响,野马一样地狂奔到连部抢信。没有收到信的,一脸蔫像,这一天就别想过得精神,晚上睡觉也“烙大饼”一样地折腾。 写信是弟兄们最神圣的业余活动,也是无可替代的精神会餐。每到晚上,几乎所有的床前,都趴着写信的弟兄。而那些给情人写信的弟兄,则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地神秘,怕人偷看,专找没人的地界儿倾诉衷肠。 “周大学问”是我们班最早有艳遇的弟兄。与高中时的女同学挂上了,当时正在攻关期,因而信也特别勤,大小事都要向对方汇报。今天天气如何,早晨吃了几根咸菜,中午吃了几片肉,晚上吃了几个馒头,几点刷牙洗脚,几点熄灯睡觉,几点出操下操,拉拉杂杂,跟写日记一样。因为要找些话题充实内容,因此“周大学问”很喜欢读书看报,班里的军报、空军报时常开“天窗”,一些他认为经典的文字,都被他剪下,再移植到信里。久而久之,他也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周大学问”因此得名。 可是“周大学问”也有烦心事,“攻关”许久,也没拿下对方。我笑他不解人意,你看看军报,云南前线打得正热,前线的故事地方报纸很少刊登。你就给她讲故事,好文章也寄给她。美女爱英雄嘛。爱乌及屋,没准儿她就认你为英雄了。 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懂嘛叫恋爱,这样瞎支了一招儿,却没想到还真管用。“周大学问”照此炮制,果然让对方动了真心。接到信的那天,“周大学问”高兴得一步三跳,对我“咬耳朵”:她来信了,抬头用“亲爱的”了!我赛! 此后,“周大学问”的信似定好了发条的钟,一来一往,按时准点。每到周末,他一定会收到情书。可是有个周末下起大雪,通信班的三轮摩托没有来,“周大学问”急得亚赛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跑到雪地里转一圈,一会儿又往营门口瞧一瞧。魂不守舍的样子,弟兄们看了也跟着着急。那个周末,“周大学问”霜打的茄子一样,吃饭不香,睡觉不着,整个儿害了场大病一般。 弟兄们逗他:要不赶紧到二连去一趟,把信取回来。 二连离牛门口8公里路,又没车,还下着雪,怎么个去法儿?!“周大学问”硬挺了一夜,盼到天明。 第二天,救命的三轮摩托车终于来了,“周大学问”疯了一样抢上前去,抱起送信的老兵就想咬一口:急死老子了! 你再不来就出人命了!弟兄们同送信的老兵打着哈哈,相拥着“周大学问”回到宿舍。那情形,好象这情书是给大家写的一样。 *** *** *** 想想新兵连的段子,30年过去,有些记忆已然模糊。但那份真情却是清晰的。有时间梳理一下,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经新兵连两个月训练之后,我们分下连队。我被分配到遵化场站通信二连,先是在电缆班当配线员,后调入连部任文书。在当兵的第二年,到通信班做通信员,主要在师收发室收发报纸信件。而我们那个连队,也是个特别有故事的连队,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讲给大家听。
2009/3/26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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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杨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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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4-29 10:27: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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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武参谋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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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武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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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4-24 10:2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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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清,你的文才确实不错,在通信科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的天赋.当然,最主要的是你对生活有真情实感,所以很爱看,他把我带回了捣药口.作为老同志,纠正你几点,在农牧场那里的是导航连和 无线一连的发报台;还有老站长是江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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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老兵 |
发表时间:2009-3-31 11:3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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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挺有生活感,人物好像都见过,继续写啊老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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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鹿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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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3-27 10:24: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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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地看、好好地回味着你的“段子”,使我又仿佛回到了部队,回到了军校、回到了医院......;作为女兵乐子没有你们那么多、那么出奇,待遇似乎比男兵强点儿。如果有时间多写写,看的很过瘾!!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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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赵伟华 |
发表时间:2009-3-26 22:3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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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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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杨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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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3-26 22:22: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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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付参谋夸奖!常常回忆一下往事,会让我们年轻一些.有些事不知当事人看了作何感想,所以名字不便提及真名.相信同在新兵连的弟兄们还会想起更多段子.
即兴写这些文字,也趁机整理一下过去的经历,没准儿就是回忆录的雏形,不能成书,在网站上发一下,供战友们一乐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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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付根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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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3-26 22:10: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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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清,写的好,真实,有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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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李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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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3-26 22:0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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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好,在遵化机场,冬天的风特冷,而且不分方向,四面八方刮过来,吹得你磨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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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者:
付根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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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3-26 22:0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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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清,这个字大小合适,前两篇改的太大了,建议调整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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