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者:長春《新文化報》記者王國華
受訪者:高岩,25年前為駐唐山某連戰士
高岩,1976年剛剛入伍,在唐山機場某連服役。親眼目睹了唐山大地震的全過程,並參加了抗震救災活動。他認為自己是個有心人,認識到這場災難將成為震驚世界的重大事件,因而注意觀察了周圍的很多細節,並做了記錄。
地震的那一剎那,我本能地扣了扳機
連長提著手槍指揮著:“原子彈爆炸了,趕快搶占工事!”
那一年,我剛滿20歲,在唐山機場某連服役。我們部隊駐地在郊區的一片大蘋果園裡,一排嶄新的平頂紅磚房整齊地環立在足有兩層樓高的406雷達天線旁。從這裡往東是唐山市區,往西緊挨著飛機場跑道,往北2華裡是唐山機場的場站機關。往南不遠,是一個有著幾百戶人家的村子,叫做“碑子院”。
1976年的夏天顯得非常奇特,出現了許多古怪的征兆。雷鳴閃電伴著滂沱大雨下個沒完沒了。老兵們望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水,都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雨水;炊事班那頭已經生養過幾代子孫的老母豬突然喫起自己的新生小豬來;大震頭幾天,碑子院村雞飛狗跳,在我們營地都聽得真真切切;井水變渾了,河水突然倒流起來,道路則多處翻漿
7月28日凌晨3點鐘,我被叫醒換崗,這是一班到4:30分的夜崗。我當時的感覺是,怎麼外面這麼靜啊?連每天夜崗都咬得我難受之極的蚊子也不見了。我按慣例隱蔽到距雷達天線20多米的果樹下。時間大約到了凌晨3點半,天地越發顯得昏暗,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怖感爬上我的心頭,我身上的每根神經都開始繃緊了。
突然,從雷達天線車的方向傳來一陣金屬的哆嗦聲,十幾米高的塔形鐵掌顯然是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搖晃著。“有情況!”我驚恐地端好槍,一步步向發出聲響的地方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第五步還沒落腳,天線上空忽然閃出一個月亮般大小、邊緣松散的大白球。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光把大地足足照亮了兩秒鐘,房屋、果樹、小草等都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還沒等天暗下來,腳下已經劇烈地搖晃起來,一切的一切都在翻江倒海似地動。“是原子彈襲擊?不對,沒有衝擊波。啊––是地震!”大腦在瞬間就形成了判斷。我拼命地喊起來:“地震了,地震了!”在摔倒在地之前,我本能地拉了一下槍栓,並扣動了扳機。沒有子彈的槍膛裡發出可憐的空響,立刻就被甩飛了。隨之而來的是如千百架飛機啟動時的巨大轟鳴,毫不客氣地壓住了我聲嘶力竭的呼喊。我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整個人在地上一會滾向東,一會滾向西,很快就分不清方向了。大約過了幾十秒鐘,在漸漸遠去的隆隆聲中,我剛好滾到一根排球網柱下,趕緊抓住它,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一排排嶄新的小平房,竟一間也沒有倒,幾個門口,人正不斷地跌出來
我強咽下一口唾沫,潤潤喊啞了的嗓子,同時奔到窗臺下,撿起用來計算站崗時間的小鬧鐘。此時時針正好指向3點37分(注:此表不一定特別準確)。
震後僅僅幾分鐘,在砸塌的雷達車上,在大路口,在防地的周圍,都出現了持槍的身影。連長提著手槍指揮著:“原子彈爆炸了,趕快搶占工事!”我抓住他的一隻胳膊,用沙啞的嗓子喊道,不,不是戰爭,是地震了。他愣了一下,立刻命令大家離開建築物,全集中到操場上去。
震後7分鐘,戰士們已經開始奉命行動了。一部分人堅守崗位,修復雷達工作室,另抽出10多人由指導員帶領,奔向離連隊最近的碑子院(1984年出版的軍史上這樣記載著:“在唐山大地震發生時,駐唐山市郊的某部十連,震後不到七分鐘,即趕到1公裡之外的生產大隊,搶救遇險群眾 ”)。那時,天上斷斷續續地下起了雨,腳下每幾分鐘一次的餘震,使路上的人像喝多了酒似的東搖西晃。
到了村口,借著閃電的餘光,大家都獃住了––這是那個熟悉的繁華的小村莊嗎?再也看不到那片冀東特色的繪有壁畫的平頂灰磚房,腳下是一堆堆大土包。十幾個驚魂未定的幸存者穿著褲衩在那兒哆嗦著,有的還緊緊抱在一起。周圍到處都是呼救和哭喊聲,這些人竟無動於衷。一個赤背上淌著血的村干部顯然已經動員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啞了,但獃若木雞的人們還是一動不動。我們的出現,好像一針強心劑,僵死的人們開始活躍起來。那村干部更像是見了救星,猛撲過來,抓住指導員的手,帶著哭腔說:“咋辦啊,這可咋辦啊?”指導員跳上一個大土堆,揮手喊道:“鄉親們,不要怕,有部隊在,就有你們的親人在,快給我們帶路啊!”“解放軍萬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