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山地震后的若干年中,经常听到妈妈讲述地震的经历,虽然只有非常局限的些许场面,但从她反复讲述的神情中,我感到,那些事在我妈妈心里留下了怎样的震撼、怎样的深切、怎样的永久难忘。听妈妈的讲述,完全把我带入了地震的灾难中,《唐山大地震》的电影也没有完全表现出地震给唐山带来的毁灭性的灾害,妈妈生前常说,拍唐山大地震的电影真应该来问问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呀。
妈妈的讲述一:
地震过后不久,大批人员包括伤员涌入机场,篮球场满地是人,或坐或卧,人人衣衫不整,好多伤员悲惨万状。机场全体人员紧急行动,首先是提供食物,炊事班支起大锅灶,不停地分班煮粥,人们都饿极了,又没有那么多的碗筷,有的人就用鞋子当碗,盛粥喝……,每说到此处,妈妈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每每到此讲述停顿。
妈妈的讲述二:
机场卫生队全体出动给伤员看病,伤员太多,又多是砸伤和挤压伤,伤口开放,失血过多,显然卫生队的专门药品和器材短缺,一时又供应不上,医护人员只能先擦碘酒消毒,抹紫药水保护伤口别再感染,做些简单的包扎和固定,等待后期救援车送走。妈妈当时冠心病和肾病严重,在机场休病假,也穿上白大褂投入到对伤员的救治中(妈妈是大夫)。走在满是人的球场,时不时就被人揪住,向你大声喊些什么,妈妈马上伏身察看症状,做些简单的处置,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一连几天都是这样,顾不上喝水吃饭,连自己的病都顾不上,累了腰痛了,就在树下靠一靠。
一天,看见大树底下一个担架上躺着一个女孩子,走近一看,是24师原政委、空六军政治部主任张志新的大女儿张盛兰,“盛兰,你怎么了,阎志国呢?你爸妈呢?妹妹们呢?”妈妈知道张盛兰刚结婚没几天,丈夫是24师飞行员阎志国。张盛兰微闭着眼睛,全身不能动,脸颊红红的,一摸额头,好烫呀,量表后温度计显示快40度了。经过询问得知,张盛兰是被倒下的墙砸着了,凭着多年临床经验和检查,妈妈判断是颈椎部位砸着了,这是个要命的部位,忙交待千万不能随便搬动伤员,可是对高烧怎么办,又是高位砸伤,摸摸白大袿兜里唯有的二支青酶素针剂,这是卫生队长给参加抢救的大夫们发的,再三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面对老首长、老战友的孩子,新婚才几天就被砸成这样,生命垂危,我妈妈果断稀释好药水,边流泪边注射,还找来一把伞,临时挡挡风雨用。妈妈每天不管忙到再晚,都过来关心看望张盛兰病情,一直到张盛兰被转送医院走,妈妈才稍稍放下心来。
妈妈带我站在废墟上
地震时我在北京当兵,部队进入了战备状态,不准任何人请假,也没有任何人提出要回家看看,我们那批女兵都是唐山入伍的,家里都有父母兄弟姐妹,都知道地震的危害,听到广播里的消息非常严重,心情不安,但大家互相鼓励,没有人流泪,更没有人提出回家,坚守在工作和战备值班岗位上。终于,到了年底,领导给了假,可以回家去看看,但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我们家在凤凰山公园对面的文革楼,是二层红砖楼,一幢楼有二个单元,我们家在一单元的二层。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比想象的惨多了,二层楼倒的不到一米高,遍地碎石,在冬日的寒风和冻冰下,没有一点生气。我心里难受极了,想当初这是唐山市路北区比较繁华的地段,文革楼的东边是文化楼和凤凰山公园,西边离百货大楼不远,北边就是我们的学校唐山21中学,每天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去上学,可眼前一片片的废墟,还有那么多的生命消逝了。
又走到妈妈工作单位唐山工人医院,好几层的大楼瘫塌地更厉害,听说地下室药库有人活了下来,靠的是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又走到凤凰山军部家属大院,瓦砾一片,在一排曾经的平房前停下了脚步,其中有六军宣传处处长于云亭家,于处长的女儿、我的战友于慧玲被地震夺去年轻的生命。
又走到军部大院,根本看不出曾经威严整齐的营院,几栋家属楼(简称灰楼)全部倒塌,六军管理处李处长的女儿,我的同班同学李敏永远离我们而去。
又走到……
我和妈妈在唐山市里默默地走着、看着,看着完全陌生变了样的城市,眼泪不停的流着。我和妈妈默默无语的站在寒风中的废墟上,为无数逝去的生命和曾经繁华的工业城市——唐山,默哀祈祷。
灾难来临时我虽然没在唐山地震区,只是在震后的第一个冬天看到了震后废墟,可是那种场景永远印记在我的脑海中,我对长眠于废墟之下的朋友、同学、战友和落下终身残疾人们,对美好记忆中的唐山,对我的第二故乡、我的亲朋好友,在地震纪念日,利用空六军网的空间,向亲人们问声好,愿逝去的人一路走好,愿活着的人一生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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