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房间来到酒店大堂的时候也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穿了一身纯毛哔叽的黑色西装，打了一条暗红色条纹的意大利产真丝领带，三接头皮鞋也擦得贼亮。那个年代，工资低，国内整体生活水平差，穿着根本没法讲究。好在当时国家为了让出国人员在外有个好形象，都会给出国人员发放一笔可观的出国制装费。当时机关单位普通工作人员的月工资也就是四五十元，但领取的出国置装费竟高达六七百元，每次拿到这笔“巨款”，我都会毫不吝啬地为自己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

我们一行人大约步行十分钟就来到了晚宴的那家西餐厅。卡斯达公司的几位高层领导都已经站在餐厅门口等候着我们的到来。这毕竟是他们集团公司第一次邀请东方的时装表演队来德国演出，对这个来自古老神秘的东方大国的时装表演队，公司上下格外重视，唯恐由于细节没有安排妥当发生什么意外。当时的德国还是一分为二，我们去演出的国家是西德，属于资本主义，而柏林墙的东侧就是东德是社会主义，小事儿处理不好，还容易引发政治问题。后来听说，为保证我们到访后的工作和生活，他们公司还专门成立了一个临时团队，负责安排和统筹接待工作。

卡斯达公司的高层几乎是青一色的男性，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身材高大，十足的绅士范儿。恰当的问候，优雅的肢体语言，笔挺的西装，热情的眼神，看上去让人倍感舒服的微笑，总之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大家一一握手后分别被带到了指定的位置就坐。宴会是在这家餐厅二楼的一个小餐厅举行，看得出来，欢迎方为了营造气氛，宴会厅里做了些超乎寻常的装饰和安排，三个大圆桌中央放置了由几百朵各色艳丽的玫瑰花组成的巨型花束，银光闪烁的刀叉和晶莹剔透的水晶酒具，圆桌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的水果和各种葡萄酒。

宴会开始了，首先是东道主代表致简短的欢迎词。由于我们和德国接待小组提前做了沟通，他们知道我们随队的翻译只懂英文，所以欢迎词都用了英语。我站在前面给大家一字一句翻译着。轮到闫科长致答谢词了，虽然我们在临行前就按德方的要求事先准备了答谢文稿，但她上去念发言稿的时候，还是对周围这陌生的环境和隆重的接待气氛很不适应，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让大家多少听出了她的紧张情绪。我按事先准备的文稿，逐句翻译着闫科长答谢词的内容。望着台下那些靓丽的模特和东道主请来的时尚嘉宾，在看看闫科长拿着讲话稿不停颤抖的手，我多少有些无地自容，但我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逐句翻译着，闫科长的发言稿其实只有一张纸，但我感觉似乎是在翻译一部长篇小说。

几位重要的客人临时上去随便讲了几句餐桌上助兴的话之后，宴会开始了，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享受丰盛的晚宴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一杯杯醇香的美酒，大家尽情享受着美酒佳肴。我们这桌有位名叫让.雷诺的男士异常活跃，经介绍我知道他是我们这次时装秀的总导演，也是一位资深的演艺人士，是卡斯达从法国专门请来的时装秀专家。雷诺是个特别风趣的人，几杯葡萄酒下肚后，讲起话来像个话唠，夹杂着法兰西口音的英语，滑稽的面部表情，言谈举止中充满了笑点。由于东西方的文化差异，雷诺先生的好多幽默，我只能意会，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字眼翻译。

与欢迎宴会上的热络气氛形成反差的是闫科长的沉默不语，除了偶尔跟我说说她对上来的哪道菜品的感觉之外，餐桌上几乎很少主动和客人们交谈。我知道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西餐，更讨厌西餐里到处充斥着的浓郁的芝士味道。雷诺先生时常侧过身子，主动跟闫科长搭讪着说话。但整个一个晚上，闫科长对雷诺先生都比较冷淡，我猜或许是她不想说什么，或许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当时我们这个桌子的氛围多少有些尴尬。

我们中国人从小受的教育是“食不言，寝不语”，但西方人则恰恰相反，他们最喜欢在餐桌上聊天，特别是比较正式的宴会，彼此找些共同有兴趣的话题交流沟通更是宴会必不可少的元素。虽然东西方的饮食文化多少有些差异，但毕竟我们是来访，人家是东道主，这客随主便入乡随俗也是应该的吧。作为一个翻译，我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超越领导。但看着领队沉默着低头吃东西，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调节现场的气氛，毕竟我的身份就是一个翻译，记得小时候看中央领导和外宾参加宴会的记录片，翻译只能悄悄地待在领导人的身后，连上桌吃饭的份都没有。我尝试着小声提醒闫科长跟客人聊几句，但她对此似乎无动于衷。处于无奈，我只能主动地和我的“左邻右舍”搭讪起来。毕竟还算是见过点世面的外销员，知道老外们喜欢听什么，知道他们希望了解中国文化的哪些元素，可能也是那几杯德国白葡萄酒的作用吧，很快我就将自己融入了东道主喜欢的话题之中，笑声越来越大，话音越来越高。

人常说酒后无德，喝酒多了，我似乎忘记了自己就是一个随队翻译的身份，渐渐地在酒精作用下，我有些得意忘形，话也逐渐多了起来。转天一个女孩告诉我说，当时我和老外喝酒聊天的时候闫科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点生气。我想她大概是对我当时旁若无人地和老外海聊非常不满吧。其实细想起来当时这么做，开始纯粹是为了消除尴尬，缓解宴会的气氛，丝毫没有对领导不恭不敬。然而，就是因为这次晚宴上我的表现，也为自己后面的日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酒精啊，就是这么让人欢喜让人忧！